郭威身后的武将们顿时站不住了,郭威却并未反对,反而抬手示意众人不可聒噪。
为何?
萧弈再回味冯道之言,明白过来,题眼在“诸藩”二字,安抚的是刘崇、刘信,而不是臣民之心。
冯道停顿良久,见没人想要打断他,才继续说话。
“至于储君,老臣倒有一人选——刘赟。他是刘崇之长子,年已及冠,现于徐州,任武宁节度使。”
殿中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萧弈忘了看旁人反应,兀自沉思。
绕过兵强马壮的刘崇、刘信,改立刘崇的儿子为皇帝?
这主意……太妙了!
比立刘信更高明。
眼下,郭威不论是自立还是立旁人,刘崇必起兵,郭威应该衡量过,暂时这一仗不好打。
刘赟即位就不一样了。
刘崇不可能反自己的儿子,就是想起兵也师出无名;郭威暂时稳住了局面,又能慢慢拿捏年轻的刘赟,从容布置;李太后保了刘氏江山,还得了临朝的体面;文武百官,谁都挑不出错来。
冯道这一招看似折中,各方利益都照顾到了。
果然。
郭威淡淡道:“冯公此言,甚合社稷大计,臣附议。”
一锤定音。
“臣等附议,请太后圣裁!”
“臣等附议……”
萧弈再看向冯道,只见老人拄着桐木丧杖慢吞吞退回班列,仿佛那一语定乾坤之言,不过是句寻常话。
轻描淡写,水到渠成。
他受益匪浅,心想冯道这份本事自己若能学上几分,哪还怕不能在新朝立足?
郭威谈定此事,不再多待,告退而出。路过了萧弈身边,一句话也没说,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如同对待子侄般亲近,眼神也很有温度。
萧弈一怔,非常明显地感受到了郭威的信任。
之后,王峻路过,看都不看他。
王殷则停步、驻足,意味深长地道:“往后随太后临朝、值守内殿,务必保护好太后。”
“喏。”
目送了武将们大步而去,转头,萧弈发现文官们全看着自己。
他心念一转,无视了这些目光,转向殿外,向郭威的身影朗声说了一句。
“恭送大帅!”
文官们反而不敢再看他,移开目光,低头,默默从他面前走过。
冯道是最后离开的,从萧弈面前路过时,萧弈分明见到了他眼中的悲哀无奈之色。
一瞬间,萧弈有了更深的思考。
厉害的不止冯道。
郭威早打算让李太后临朝、让刘赟即位,以冯道之口托出,该是故意示弱,以退为进。
这是稳住局面的障眼法。
为了麻痹刘崇、刘信、刘赟,以及契丹人,然后,各个分化,逐个击破。
不是权谋,是兵法。
与郭威平定三镇时的做法如出一辙。
……
百官退去。
紫宸殿只剩两宫妇人还在守灵。
一场不见刀光的较量,冯道一策安诸藩,郭威以退为进掌握全局,李太后于绝境中勉力维持……如灵柩前的青烟消散。
素幡无风自动。
李太后转向殿门方向,道:“萧弈。”
“末将在。”
“明、后两日予你休沐。十一月廿七,先帝出殡,由你护持。”
“太后,末将与李重进轮值……”
“死者为大,何况天子?陛下奉安,你也敢推托?”李太后语气不容置喙,道:“领旨吧。”
她以皇帝出殡的天大理由,打乱萧弈轮值的小事,容不得萧弈拒绝。
也许,在她看来,一次破例代表能有下次,她试图这样一点点打破郭威的监视、控制。
一阵风吹来,吹动了招魂铃。
仿佛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萧弈望向门外,广袤的开封城景铺展开来,似臣服在紫宸殿的石阶下。
他正处风暴中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