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月寒总是骂欲梵心小气爱记仇，但是若真的论起来，他自己才是最小气记仇的那一个。

昔年陷害追杀他的人被他悉数杀了个精光，整个凌霄宗也被他砸的只剩下断壁残垣，什么师徒恩义，同门之情，早在春夜昼死后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他大仇得报，位至仙尊，凭一人之力镇守三道，有万众敬仰，叫谁来看都觉得他是十足十的人生赢家了。

只有君月寒自己知道，还不够。

春夜昼的死，他有错，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按照春夜昼的遗愿活着；凌霄宗有错，他就亲手毁掉了凌霄宗的繁华盛景宗门荣光；陷害他的人有错，他便要那些有罪之人皆亡于他的剑下。

该付出代价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唯有那害死春夜昼的毒药，不论他怎么查，都查不出源头。

君月寒倒不是想搞医闹，非要把制药的医师弄死什么的，毕竟他可是新时代的好公民，不搞什么株连九族那一套，没看见凌霄宗的普通弟子他都没有管，都是任由他们逃奔各大门派去了，他只是觉得毒药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和疑点，让他难以心安。

一者凌霄宗上下素来自持仙道剑修的身份，讲究修心练剑，对药物法宝这类的东西一概敬谢不敏，二者当年陷害他的人，到死也没有承认是他下毒害死了春夜昼。

君月寒虽然不信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事情如此蹊跷可疑，这毒药又涉及春夜昼的死因，他也不免记在了心上。后来他便委托了秘宝阁暗中帮他调查当年那毒药的来源，为此还答应秘宝阁事成之后他会亲手为阁主炼制一件法宝以作交换。

要说秘宝阁的手确实伸的有够长的，禅宗的贝叶传书也敢动手脚。那日的贝叶传书本来只写着上清宗弟子来访的事，等欲梵心把贝叶传书递到了他手中，就多了一行字——秘宝阁说为他打探的事已经查明了，只是事关重大不敢以书文言明，还请他亲临秘宝阁一趟。

等君月寒来了秘宝阁看完了玉简，终于知道为何秘宝阁不敢直接派人把消息送到他手里了。

那毒药名为美人皮相，药方由隐宗之主代代相传，主药是隐宗独有的腐骨草，乃是隐宗秘药，故而天下知道此药的人少之又少。

此药狠毒，名叫美人皮相，实则凡中毒者容颜尽毁，尸骨不复。所以即便是没有那场大火焚烧，春夜昼的尸身也是保不住的。

君月寒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满是被戏耍愚弄的震怒还有死灰复燃的恨意。难怪自他建立上清宗之后隐宗便一直藏匿不出，原来是怕被他发现此事与隐宗有关。

君月寒将所有的怒意和恨意重新收好压回心底，又变成了那个高冷清贵的仙尊模样。

他带着淡淡的笑为几位小辈结了账，又做主再选了几件法宝送他们，领着一行人乘上青云舟往百花洲去了。

青云舟又快又稳，是出门游历的不二法宝，其中最大最豪华的房间自然是要留给仙尊的，余下的就任由几个小辈们随意挑选。

修为高深如君月寒，不受寒来暑往所扰，也不惧劳累饥馑，睡觉和吃饭其实都是兴趣爱好。只是今日之事牵动了他的心绪，让他不免心生疲惫，偏偏他端着仙尊的面子不肯放下，季逐玥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隐含的倦意，只是一直围着他猛献殷勤，端茶递水的还不算，又凑过去问师尊要不要他帮忙捶捶背敲敲腿，只是被沈让给拦住了这才做了罢。

沈让难得态度这么强势，把季逐玥死死的按住不让他凑上前去：“师尊带着我们几个出游，想必一定累了，师尊先好生休息一番。这青云舟就由我们师兄弟护卫，师尊只管放心就是，等到了百花洲我再来叫师尊。”

说着沈让就强行拉着季逐玥出了门，季逐玥还在不满他打断自己和师尊的友好相处，就被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季逐玥，我知道你爱出风头喜欢争抢，其实你不必如此，那些宝物也好，功法也好，都不是我想要。我从前和你争，不过是为了让师尊多看我一眼。所以你想做大师兄，你做就是了，我压根不在乎。”

说到这他神色越发讥讽：“刚才师尊明明有些累了，你这个做大弟子的却丝毫没有察觉，还一直缠着师尊打闹，实在是没有一个大师兄该有的样子。季逐玥，你要记住，你先是上清宗弟子，再是季家大少爷。对师尊，你可以尊可以敬，但是不能抢不能争。”

季逐玥脸色先是白了一瞬，接着咬着牙道：“没察觉师尊累了是我的疏忽。但是沈让，你口口声声都是不争不抢，不知道你自己做不做得到？你当我没注意到你看师尊的眼神吗？我们两个彼此彼此罢了。沈让，其实我真看不起你。我不仅是家世比你好修为比你高，我诚于心诚于己，我敢对着师尊献殷勤表心意！你敢吗？你不敢！沈让，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明明心里又酸又气，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龟缩在一边妒忌我，嫉妒佛子！”

这话一出，两人都变了神色。那日在禅宗，佛子新生的三千情丝还有佛子同师尊的亲密，他们俩其实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故作不知，如今这架吵得两人脸皮都撕破了，便再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了。

好在两人吵架还知道传音入密避着屋里的人，而君月寒也无意主动窥视两个徒弟的言行，不然即便是见过大世面的仙尊听了这些话保管也要惊掉下巴。

两人对视一眼，那些酸溜溜的妒意再也隐藏不住，却又无处宣泄，只能化作满心的纠结，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无奈。他们就这样在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季逐玥先找回了语言：“咳咳，沈让，刚才我一时气急，说错了话，是我不对。师尊累了，你点醒我是应该的，我不该迁怒于你。这些话，我也不是真心的，这些年我们同在师尊门下，你究竟如何我算是最清楚的。以你的天资和勤奋，若不是被家世所累，这大师兄的位置还轮不到我来坐。”

说到这，季逐玥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眼睛都不由亮了几分：“沈让，不如我们联手吧。”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我毕竟少佛子许多年岁，若论单打独斗，我们没一个是佛子的对手，但是若是你我联手，有合纵剑阵相辅，便是师尊也要掂量掂量，更别说是佛子了！”

昔年君月寒和御苍壁常在一起练剑，彼此喂招拆招，既增添了默契，又磨砺了剑术，某日出招之时，两人见剑光烁烁，有开有合，从中悟出了合纵剑阵。此剑阵讲究合则纵横天下，分则各自为尊，那时两人刚入凌霄宗不久，门中比他们厉害的不知凡几，但两人却可以依靠这剑阵压制当时的魁首，可以说是修真界最厉害的剑阵之一了。

也是因为这剑阵，凌霄宗仙尊对两人起了忌惮之心，这才默认了门中弟子对君月寒的陷害，将君月寒逐出了凌霄宗，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凌霄宗仙尊本来想着合纵剑阵少了君月寒就不成气候，刚好他还剩御苍璧和春夜昼两个徒弟，既能继任凌霄宗宗主和长老之位，又不会威胁到他。只是可惜计划很完美，现实很骨感，君月寒是被逐出了凌霄宗，可是凌霄宗也被折腾没了。

君月寒一直都没有为这剑阵找到合适的传人，本来都快放弃了，直到他在御苍璧的建议下收了季逐玥和沈让为徒，便将这剑阵传给了他们。

听了季逐玥的话，沈让有几分心动的同时不免生出几分无语：“你是要博得师尊的心，不是要去打架，只论剑术修为是没用的。”

季逐玥白了他一眼：“虽然不是打架，但是道理是通用的。而且师尊自己都说了，打不过别人的菜鸡活该抢不到老婆。”

沈让闻言更加无语了：“师尊说的是他养的那些灵兽，不是说的我们！”求偶期的灵兽为了争抢交配权打架斗殴是常事，君月寒当时随口点评的这句话只怕连他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他的两个徒弟记得这么清楚。

沈让知道，他嘴上在反驳季逐玥，其实是在等季逐玥找到一个可以说服他的理由，也或许他根本不需要那个理由。

他转头看了一眼师尊的房间，明明隔着门，他却恍惚透过了门看见了师尊，他的耳边是季逐玥絮絮叨叨的话语，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只看得见那个人。

沈让像是被遗忘在时间的缝隙之中，也许只度过了一瞬，也许已经过了很久，最终吐出了一句话，语气坚定又执着：“好，我们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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