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换好干净衣服,去到长辈们面前时,那几个旁观的工作人员已经尽量客观地把事情阐述完了。两位长辈都面色不善,见他们进门,也没有招呼他们坐下。
陈泰斟茶的动作慢悠悠的,脸上倒是严肃阴沉。“安局长,你儿子过去是怎么对待我儿子的,我也不是不清楚。我是真没想到,他在我的地盘也敢这么做,怎么,当我老头子是死的啊?”
这对半路父子配合得倒是默契,看来今天这出,是摆明了又要来一次栽赃陷害。
安长林皮笑肉不笑,把太极打了回去。
“陈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儿子自己不小心摔下去了,安欣同志好心下去救他,我看,这叫见义勇为,值得嘉奖。”
两边各执一词,都打定主意要护犊子,一时也争不出个结果。再说这事要真计较起来也挺丢人的,他们一个二十九岁一个二十五岁,不是一个九岁一个五岁,在这为了到底是谁推了谁争得脸红脖子粗,传出去安家和陈家的脸都别要了。
无所谓,反正公开搅出这滩浑水,陈家父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先是主动抛出诱饵,告知对方录音笔在自己这里,然后拿落水的事作筏子,借题发挥,让安家陷于被动。就像在购买商品的时候,先挑出这份商品的缺点,以此来杀低价格。有这档子事横在中间,正好给了陈泰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推脱拒绝安长林刚才提出的那份还算丰厚的条件。
我儿子都被你儿子欺负成这样了,就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再多讨要点医药费,不过分吧。
高启强裹着毯子,浮夸造作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摇摇晃晃,一副快要站不稳的样子。陈泰招招手让儿子坐回自己身边,以要带孩子去看病这么敷衍的借口,不冷不热送了客。
安长林自觉被下了面子,脸色黑过锅底,离开时连句关心高启强身体的客套话都没说。可惜,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说了。
“回去别忘了喝姜茶。”
奇怪的是,听了安欣这句话,高启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僵了。
安欣说那句话,确实是好心来的,高启强要理解成威胁,他也没办法。
高启强有没有喝姜茶,他不知道。但他回去之后,确确实实是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他跪在孟家的客厅里,脱了上衣,孟德海的皮带劈头盖脸落到了他的脊背上。孟钰逛街回来正撞见这一幕,吓得鞋都没换赶紧跑过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两人中间,铂金包还挂在她的手腕上。
“爸!你这是干嘛啊!我妈都说过多少次了,安欣都二十多了,不能再这么打了!”
孟德海沉着脸,冷声说,“你们一个两个都惯着他,给他惯出这一身的少爷脾气,我要是再不收拾他,他上法制频道,也是早晚的事,前几天他不就差点上了吗。”
孟钰想到自己泡汤的采访,也有些气闷。但她还是没打算让开,她嘟嘟囔囔地说,“不是说安欣是被冤枉的吗,他是受害者。再说了,爸,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动不动就家暴……”
“我这也叫家暴?”孟德海怒极反笑,折起的皮带砸了下桌子。“来,你让他自己来说,说说他都对人家高启强做过什么。小钰,你听清楚了,以后你男朋友要敢对你做这些事,就直接把他填海里去。”
孟钰听得睁大了眼,好奇心也升起来了,刚想追问,气头上的孟德海大概是冷静下来了,意识到这些事不适合让女儿知道,放下了皮带,三言两语把不情不愿的孟钰劝回了屋,才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了垂着脑袋的安欣。
尽管背上被皮带抽得惨不忍睹,安欣的声音依旧很沉静。“我没推他。”他说。
孟德海不置可否。“推还是没推,不重要。今天,陈泰那老东西本来就不可能和我们谈妥的,不是这个借口,也会有另一个借口。他就是要拉扯上几回合,还要把赵立冬也牵扯进来跟我们竞争,才能把这支录音笔拍卖到最高的价格。”
安欣抬起头,执着地看向孟叔。“明天高启强约了赵立冬的秘书王良去打高尔夫,我跟着过去。”
孟德海揉了揉眉心,气得踹了这混小子一脚。
“你还有脸靠近人家?高启强能愿意见你吗?你把他关箱子里,让他泡冷水澡,连口肉都不让人家吃……新中国不让养奴隶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这么对待他,现在人小高走了,你又巴巴地往人身上贴,你这大情圣演给谁看呢?我要是高启强,我也得想办法弄死你。”
这些事,孟叔都是怎么知道的。
啊,估计是高启强打电话告过状了吧。毕竟老高现在是小陈总了,手上还有孟叔需要的东西。小陈总的电话打过来,哭哭啼啼诉几句苦,说上一些都是因为安欣欺负过我所以我才不愿意把录音笔给你们之类的话,孟叔听了会生他的气,也是在所难免。
他是有点责怪高启强的,但是不多。他想,我明明只是在教导你,帮助你,怎么到了你嘴里,还成了我故意欺负你了。他也能理解,老高毕竟出身那个地方,眼界狭窄,一时对他有些误解,因而确实有可能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比如试图栽赃他杀人,认黑社会头子当爹之类的。其实老高只是太胆小太脆弱太敏感了,这些应该算作防卫过当,他可以原谅的。
孟德海踹那一脚,让他伤口被扯得更疼。他额上冒着冷汗,态度依旧很坚定。“我没欺负他,叔,每次都是他有错在先,我那就是正常地处罚他。”
“你还处罚人家,你算什么啊你处罚人家?”
“我算警察。”
“……”
孟德海捂着额头转过了身,他怕他再看这小子一眼,就得吃速效救心丸了。
“总之,安欣,你明天不许过去高尔夫球场。你最近,都不要见那个高启强。”
“不行的,叔,我们得知道他和王良在谈什么。我说过了,我没欺负过他,以后也不会……”
孟德海转身又踹他一脚,把他踹得东倒西歪。
“你今天不也没推他吗,人家不照样赖你身上了。瓜田李下,你也学着避避嫌吧。高尔夫球场……我安排别的同志过去。你这两天,就好好待在我家养伤,顺便辅导一下小钰的论文。”
李响收到孟德海的短信时,嘴里还咬着烟,掉落的烟灰将床单燎出了焦黄的小洞。他的视线停留在手中的烟盒上。再往前的一条短信,是安欣发来的,简单地跟他说了一下从高启强那得到的新信息,其中提了一嘴,高启强是从烟盒上看出的那个监控室保安是他的同乡。真是蛮聪明的,安欣在短信里感叹道。
莽村的香烟,盒子上印了条狗。凶神恶煞,拉帮结派,领地意识很强,莽村的莽字,意思就是猎犬在乡野草丛里追逐兔子,白白嫩嫩,活蹦乱跳,不知死活的肥兔子。
他将那枚烟盒捏扁,随手向几米外的垃圾桶抛去,正中靶心。他向来擅长这些小花招,百发百中,从未失手。
孟德海在短信里给了他一个高尔夫球场的地址,让他化装潜入,严密监视高启强和王良的会面,他回了个收到,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以后会看顾好安欣的,孟局您放心。
孟局估计很难放下心。他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列举的那几件安欣的疯子行经,果然让孟德海起了警戒心,法海似的强行截断了这段孽缘,只不过这回的雷峰塔镇的是许仙。
管他是白蛇还是白兔,莽村的野狗看上的猎物,没有一个逃得掉的,都会被他咬着七寸或者后颈,拖回他的狗窝里。
好的商人,从来不会在对方第一次叫价时卖出商品。这是高启强在陈泰那里学到的第一节课。
“生意场上不存在双赢。”陈泰说。老爷子的手指点着扶手,家庭医生的听诊器压在高启强胸口,压得他不敢动弹。
“你赢得多,他赢得少,那么,输家就是他。儿子,记着,在咱们京海想做成事,哪怕面对的是你的合作对象,你也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双手握紧,点了点头。不需要听诊器,他也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医生给他做完检查,又拿出了血压仪,他赶忙站到陈泰身边,想要帮着老爷子挽起袖子,陈泰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要尽孝以后有的是时间,徐江是倒了,他下面有几个刺头还不大安稳,你抓紧打扫干净,别让他们闹得我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