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过。
每天早上任溪从鸡鸣声中醒来。20平米的小房间里塞下了整整五张上下铺,十个青春期的男生的呼噜声有时候比交响乐队还吓人,一到深夜此起彼伏。刚到这的任溪整宿整宿地做噩梦,加上巨大的响声吵得他压根睡不着。有时候他甚至想,拿个枕头把他们都闷死算了。到后来习惯以后,每当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喜欢看着月亮数呼噜声,口哨式的、电钻式的、牛嚎式的,各种折磨人的响声居然给他带来一种奇妙的安全感,毕竟没有恐怖片里会用呼噜声增加悬疑氛围。
之后就是洗漱、运动、上课。任溪没有智力和身体上的障碍,缺人手的时候他也得帮老师管理班级,整理生活用品等等。在一群残障的孩子里,“仅仅”只是失去父母的他显得太过于“幸运”,也太过于“聪明”。这里的每一个小孩都性格迥异,有喜欢一动不动发呆的,像乌龟一样躲在桌子底下;有突然一瞬间被点燃开始大吵大闹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得桌子到处都是粘液;有喜欢咬人的,逮到一双手就扑上去啃,口水顺着嘴角一路滴到地板上……任溪讨厌孩子,讨厌腥臭的口水味,讨厌没完没了的哭声,讨厌不知道哪里会碰见的排泄物。
那几年福利院的记忆是夏天的爬满墙角的蜘蛛网,梅雨天长满霉斑的衣柜,永远散发着恶臭的厕所……
“只要一成年就立马离开这里。”这句话对于任溪而言就是如同教徒眼中的圣经,每天吃不饱的时候都靠咀嚼这句话活着。
但生活也不是只有坏事。
他和曾岑自上次黄毛事件后成了很好的朋友,宿舍后院的小溪也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每次放学后的傍晚,趁天还亮着,火烧般的夕阳挂着天边,舒缓的阳光从叶片的间隙里透过,打在地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光斑。涓涓细流里时常会有成群的石斑鱼游过,溪边的岸上长满了奇形怪状的植物。
任溪喜欢拔河边的四叶草,然后把它的根茎叼在嘴里,味道有些酸,但并不苦涩。他和曾岑会在日落之前打两盘玻璃球,这是任溪从教室里偷偷带出来的,在第二天上课前要还回去,不然一旦被发现,又要罚站一个小时,他已经因为偷拿教学器材被惩罚好几次了,在阿嬷的嘴里,他是“无可救药的说谎精”。
有一次任溪又从教室里顺走了一只钢笔,这种小偷小摸可以给他一种巨大的成就感,这是他在无聊的日常生活中体会不到的。曾岑拿着钢笔在溪里逗鱼,光滑的笔身在水里发生折射,看上去像变弯了一般。
“别玩了,到时候掉到水里了。”任溪瞄了一眼玩得津津有味的曾岑。
“怎么可能,我拿着呢!”还没说完,曾岑一抬手,没防住,笔就滑到了溪底,看也看不见。
“啊!”曾岑心虚地看着任溪,“我不是故意的。”
任溪没说话,突然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脸颊滚落。
“哎,你哭什么啊!我给你再找一只一模一样的就是了。”曾岑看到他哭红的眼睛开始慌张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裙子口袋里掏出餐巾纸往他手里塞。
“这只笔是我妈妈留给我的……”任溪哽咽了一下,“唯一的东西。”
“啊……对不起,我,对不起。”
任溪看着没有回答,他呆呆地看着平静的水面,眼泪滚滚地从眼眶里滴下。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只笔并不是什么妈妈的遗物,妈妈什么都没有留给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编造这个虚假的故事,仅仅是为了获得曾岑的愧疚和同情?但看着水面里的自己,他却是真情实感的感受到了遗憾和委屈。
后来他无数次的想向曾岑坦白,“那天只不过是一个玩笑,请你不要自责。”但他迟迟开不了口,他怕曾岑发现他是个满嘴谎言的人而疏远他,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他这唯一一段的友谊。
或许他天生就是一个为了获得认同“无可救药的说谎精。”
任溪和同寝的男生关系不算融洽,毕竟没有人愿意和杀人犯的儿子做朋友。刘迪也是他的室友,自从上次被曾岑笑话过以后,他就一直蓄力想着报复任溪。“杀人犯的儿子”基本已经成了他叫任溪的代称。
“诶,杀人犯的儿子,有个杀人犯当爸,感觉怎么样?”刘迪一边嗑瓜子,一边把瓜子壳往任溪床上扔。
任溪面无表情地把瓜子壳扫到地上,又把垃圾桶踢到他面前,说道,“他不是我爸。”
“那他怎么没连你也一起杀了?”
“我也想知道。”任溪抬头看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眼珠直视着刘迪。
刘迪感觉背后一凉,“因为你蠢呗”,他横着脖子扔下一句就转头和其他男生聊游戏去了,余光瞥见任溪用扫把把地上的瓜子壳都扫到了垃圾桶里。
有时候夜晚,任溪躺在狭窄的小床上,耳边定时响起轰隆的呼噜声,他也会幻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其实他是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母亲的离世,同龄人的欺凌、陌生人的指指点点和同情都只是他的幻想。只要到了早上,噩梦醒了,这一切都会消失,他就可以回家了。每晚他把手心攥在胸口,像许愿般虔诚地闭上眼。
然而,第二天,吵醒他的还是那一声鸡鸣,触手可及的还是沾满霉味的旧床单。
所以在任溪第一眼看到程以珩的时候,他就沦陷了,或许他爱的不是程以珩本人,而是他理想中完美的人,爱的是他的自己的未能弥补给自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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