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青臻这黑暗而凄厉的环境里,他每天都纳闷儿自己为何要遭受如此之罚,却从未得到任何明确的答案,短短几天,他的声音终于变得粗哑而低沉,像是从地狱中挣扎出来的声音一般,每一次发声,都似乎需要消耗他巨大的力气,让他感到身心俱疲。
他似乎对自己能够重获自由这件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楼晟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对方的话语,仿佛一字一句地穿透他心灵深处。他的眼神有些茫然,嘴唇张了张,他想苗青臻到底在说什么。
“这不是你一开始打算好的吗?杀人的是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楼晟身子轻微地颤抖,仿佛一直深埋在内心的秘密,被无情地揭开了,明明下牢狱的是苗青臻,他反倒是看起来像是凄凉的那个。
他想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他想说我一开始是那样想,可现在已经变了,他早就不那样想了。偏见曾经犹如桎梏,捆缚着楼晟的眼睛,他曾经觉得苗青臻狭隘而死板,只是个能够随意扔弃的乡野村夫。他曾经对这个人心生鄙夷,可是岁月流逝,时间沉淀着情感慢慢滋生,也改变着人的想法。
不管是苗青臻清澈的笑容,温柔的声调,还有对待生命的执着,都开始打破了他死板的心境。楼晟开始发现这个人有着许多闪亮之处,如同一枚被尘埃遮掩的宝石,在无人之处散发着微光。于是,他心中的恶意已然消散,留下的不再是敌意,而是温馨的情感。
“你现在来确定了吗?我会如你的愿的,只有一件事,你将小苗儿送到我师傅那里,我知道你容不下他的。”
楼晟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撕裂,无尽的恐惧和绝望蔓延在他的心头,而他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以为恶意藏得够深,不会被人轻易发现。
苗青臻像是逐迹追查躲在深山老林中的野兽,一路将楼晟逼至绝境。
楼晟的思维变得混乱,纷繁而复杂,想要做出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入手,于是沉默了下来,仿佛过去那些装模作样再也无法掩饰,苗青臻毫不掩饰地话戳穿了他所有的伪装,那些日子,都是他没有真心实意的付诸表演,按部就班地完成琐碎任务。
楼晟犹如被斩草除根的凌风斧,一时间无从抵抗。
“我……不是……”
“这场戏你唱够了吧。”
楼晟终于看到了苗青臻在牢房的黑暗中抬起头,微弱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短短几日,他就迅速消瘦下去,仿佛一池深寂的死水,冰冷而陌生,让人产生一种无从靠近的遥远感。
官兵来催促,楼晟几乎是落荒而逃。
大概是苗青臻不吵不闹,配合着画了押认了罪,没有人来为难过他。
案子结得很快,被判处斩立决当日,苗青臻拖着锁链走出牢房,如意堂的陆家大掌柜的目光像利剑一般刺向他,好像要将他杀了替他儿子偿命。
那指认着他的人赫然是当初苗青臻撞到的那个瘦弱男子,从前这人在陆景生面前为其效劳,鞍前马后,为祸乡民,吃得油头满面,宛如一座肥沃的山峰,脸上的刘褶跟两个深沟似的,如今瘦得像个乞丐,他名叫陆六。
苗青臻是真的没有认出他来。
陆景生死后,伺候在他身边的下人,如载夫、厨子、奴仆等皆不例外都当众审判,剥了衣物,一声声呼救哀嚎,受了乱棍伺候,大雪将至,看不进天地,陆六被一床烂席裹在路边,后腿缩了一截,被康屠夫所救,从而活下来了。
如今轮廓只是从前的一半,他恨极了苗青臻,那日无意撞见了他。
陆六连夜便跑回陆家报信。
夏侯仁神情冷静,他坐在高台上,拍案时如同天罚之手。
三日后行刑。
苗青臻回到牢房里,他缓缓地将脸埋在膝盖中,他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刽子手的手中握有满含血腥气息的长刀,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是一条锋利的银蛇。
如果他死了,他的孩子该怎么办?他师傅还会开恩将孩子带走吗?楼晟会苛待他吗?
然而,锁链被打开的声音,犹如打破了他的恶梦,猛然惊醒了他的思维。
苗青臻慢慢抬起脸,凝视着那个弯腰走进来的那个身影,看清了那熟悉的脸庞时,他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停了。
那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扣住苗青臻脚腕上的铁链,只听一个清脆的响声,铁链松脱。
斩首的时间多数是在早上或中午,一般在阳光最为明亮、人流最为繁忙的时刻,以示警戒、震慑民心的作用。
夜色未曾完全褪去,天空的暗色仍在阴霾的迷潮中悠悠荡漾,一处深巷停了一辆马车,阎三焦灼不安,他盯着远处,天快亮了,时间仿佛被拽长了一般。
只听见车轱辘的声音,车内的楼晟睁开眼睛,很快那辆板车将一个头被麻袋套着的人扔进马车就迅速离开。
楼晟抱着那不断挣扎着的人,那人脑袋一颠一颠的,他伸手抱着那人的后背,将他按进自己怀里,眼睛红了,狂乱地说着:“我说了,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你别怪我了。”
可是在摸到那人肩胛骨的时候,楼晟猛地睁大双眼,他大力地拽开麻袋,继而揪住那人脑后的头发,然后就看着一张完全陌生,泪流满面的脸,所有东西仿佛都轰然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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