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到底还是长大了，苏秉文显然只能关宋承烨一晚上，现在所有人都需要宋承烨。所以他起床后去了反思室，宋承烨呆坐在角落，精神萎靡。苏秉文不禁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没有一点长进。

宋承烨跟着苏秉文回到主楼，母亲周若瑶已经起床，亲亲热热地和父子两人打了招呼，又和苏秉文交换了一个吻，眨巴着眼睛问宋承烨怎么突然回来了。

宋承烨说爸爸有事情问他，昨天回来得太晚，没有打扰妈妈。

周若瑶又是责怪又是心疼地说总是这么忙，身体要吃不消的。

宋承烨撑着和母亲聊了几句，周若瑶露出一个微笑，说宝宝快吃饭吧，宋承烨才松了口气。

宋承烨要出门的时候，苏秉文叫住了他，让他有数一点，不要每次都要自己收拾烂摊子。周若瑶则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不爱吃的菜挑进苏秉文的盘子里，没分给宋承烨半个眼神。

宋承烨睡眠不足，差点嘴比脑子快地反问苏秉文，从小到大自己究竟让他收拾过几次烂摊子，幸好及时刹住了车，恭敬地应下，出了门。

到了公司叶英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迎上来，说还是没谈下来。宋承烨冷笑道那就不用谈了，他们不是想留下吗，那就留下好了。让叶英通知设计师，改出一版新方案来，把那栋楼留着，其他的地方协调好。

叶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他没有反驳，记下后退出了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后悄悄和杨岸舟说道：“今天小心点，宋总心情不好。”想了想又修正道：“是非常差，非常非常差。”

杨岸舟叫苦不迭，想到史书上服侍皇上的太监，叶英大概算是大内总管，很有用，所以很安全。自己没什么本事，就是小桌子小椅子，被随手拆拆打打出气用正好。正这么想着，宋承烨就从办公室出来了，示意杨岸舟和叶英两人跟上。杨岸舟对叶英比了个哭脸，抓起笔记本跟了上去。

是宋承烨和审核团队的会。叶英找来的团队十分靠谱，已经整理出了大致脉络。杨岸舟做会议记录，越听越心惊肉跳，心想你就差直接说“博安完啦”。

根据调查除了李庆海，CFO近半年也开始赌博，而且明显失控了。他自己家人朋友那边能借的钱已经借遍了，还是差一大笔，所以朝公司的钱下了手。杨岸舟甚至想赞叹一句牛逼，因为在CFO刚开始赌博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着手换掉外部审计团队，用自己的人取而代之，内部审计是CFO原来的团队带过来的，等于说现在内外审计全是CFO自己的人，当然审不出任何问题。除了CFO，还有资产负债表，里面有一项“特殊目的资产”，当时成立的时候给宋承烨和CFO过目过，没什么问题，这次仔细一查才发现，除了当时明面上的项目，后来几个高管跳过他，直接向董事会请示通过了医院的扩建和升级，配备全联邦最好的医疗设施和花大价钱请来的专家。其中超过半数的董事会成员及其家属享有终身免费诊疗服务乃至配套的高级疗养服务。更重要的是仔细审查后发现，有一大笔坏账混了进去。这么长时间以来，因为博安运转良好，这笔坏账并不明显，但现在处处漏雨，它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承烨越听脸色越难看，杨岸舟越记越担惊受怕，一半怕宋承烨身体不好厥过去，一半怕宋承烨身体太好跳起来暴打这个正在做报告的beta。但宋承烨只是沉默着听完，然后让叶英和审核团队通知有关部门，接着让所有人都出去，杨岸舟也收拾东西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被宋承烨叫住了。

杨岸舟心一沉：“完了”，心想自己小桌子小椅子的命运来了。认命地坐下，等着宋承烨开口。

宋承烨沉默半晌，开口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杨岸舟绞尽脑汁组织语言，开始后悔自己抠门没去上那个口才课，现在只能实话实说：“我毕业就来博安了，对事业职场什么的完全不懂，我觉得叶秘书是我的，怎么说，标杆吧，但叶秘书说他只是您的一个，一个模仿者。杨岸舟紧张地挠挠头，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您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另外，这么大的公司，有人想把它做好做大做强，比如您，比如叶秘书；也有人只想按月领到自己那份工资，比如大多数员工；就也有人利欲熏心，以权谋私。”

杨岸舟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这个情况，还挺常见的，我说创业失败这个事情。我之前读到过，安然，那家能源公司，比博安大多了，也是说破产就破产了。走上正轨的公司都这么脆弱。我觉得这事儿就挺难预测的。由下到上的监督本来就难，何况您独木难支，周围拖后腿的人太多了。”

杨岸舟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个什么东西，什么叫“别人都失败了，所以你失败了也很正常。”宋承烨是一般人吗，自己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宋承烨不知道有没有被杨岸舟安慰到，安静地坐了会，问道：“下一个日程是什么？”

杨岸舟赶紧翻开备忘录：“和高管的会，在楼上的会议室。”

警察和经济犯罪署的人来得很快，打断了在2301的会，请宋承烨跟他们走一趟去说明情况，同时请所有在场的人近期不要离开本市，在必要的时候协助调查。杨岸舟看到一些人脸色变了。

警察的调查很顺利，毕竟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调查基础。李庆海，几位副总和董事会成员被带走调查，CFO不知所踪。博安破产危机大概被苏秉文压了下来，但员工内部已经传开，人人自危，纷纷开始另寻出路。

先得到消息的各方势力也蠢蠢欲动，毕竟博安出了这档子事，有关部门调查就可能调查个半年一年的，投资者的钱还还不过来，更别说项目的资金流转。

机场这种肥肉，大家都想分一杯羹，现在接盘，不仅价格可以压下来，博安刚刚把障碍清走，地基打好，简直是肥肉切好了喂嘴里。

宋承烨更忙了，开始和一些公司接触，他不知道是不是要卖掉机场，以及博安要不要申请破产。其实他觉得有点奇怪，按理说苏秉文肯定已经知晓此事，应该打电话过来痛骂他，或者让他回家，当面痛骂他，但苏秉文却一直很安静。

如果按苏秉文的行事风格，肯定要马上申请破产，自己撤出来。什么机场，什么公司，投资者，银行，其他人的死活都不关他的事。当时靠高杠杆和内部交易做大博安，几乎是一本万利，现在坏掉了，当然要马上切割，这是不再盈利的项目，也是他失败的证据。

但是宋承烨做不到，当年他听苏秉文的话开了这家公司，靠苏秉文的关系和资源起步，但后面的项目都是他和他的员工一个个做过来的，买哪块地，做什么设计，找什么品牌，投多少钱，这些日子不是假的，那些头痛也不是假的。大家说起博安都知道这是宋承烨的公司，为了他自己的名声，他也不能不救。

他知道当年他不过是被苏秉文推出来做傀儡，弥补苏秉文不能驰骋商场的遗憾，同时也是苏秉文敛财的工具，但他终究是个人。

事实上他认为自己也确实有不放弃的资本，在博安之外，他买过几家公司的私募股，还有在外国投资的私募基金，有些靠苏秉文的关系，有些不是。单单靠那些私募股，其中几支在IPO之后身价暴涨，翻了几十倍，他已经找人评估过，完全够他补博安这个窟窿的，就是苏秉文一定不会同意。

宋承烨觉得自己够可笑的，他用了那么多年恨苏秉文和周若瑶，但到了这种时刻，自己第一反应反而是把自己带入苏秉文，去想下一步会怎么做。无怪乎和他们家相熟的人都夸他做事有他父亲的风范，肩鸿任钜，不为外撼。

他直到一年前还在看心理医生，对方建议他进入关系，自己构筑的，全身心投入的关系，来慢慢重建和外界的连接。所以他开始谈恋爱，但除了最后一个是因为要去配对而分手以外，之前都是他被甩。

对方的理由也很相似，说感受不到他的感情。他分析原因是对方是和他家境相仿的小公主，对爱情有虚幻的滤镜，所以对他才有那些离谱的要求。所以他分手后找了个club的服务员，对方肤浅到省心，床上服务精神十足，他很满意，但好景不长就被他发现对方出轨了，分手的时候对方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上了我，但我当时是真的很想和你好好谈恋爱的。他没有回话，对方也没再解释，拎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

后面几段大概都是一样的过程，甜蜜的开始，平淡的结束。他去归因，一条条排除，最后只剩下信息素这一条。于是他将自己恋爱的失败归咎于和前任的信息素匹配度不够高，所以他没办法深入。

咨询师摇摇头，说信息素很强大，但它不是你的原因。你问题在于无法交出你的情感，你只是在注视，评估和表演。他/她们离开了，你能说得出其中任何一个人对你影响吗？

然后宋承烨就停掉了这个咨询师，他说不清是因为咨询师否定了他的猜想还是因为点明了自己终成恶龙的事实。

但到此刻，宋承烨才承认，当时那个咨询师有点水平，他平时再怎么压抑伪装，还是无法消除苏秉文在他身上留下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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