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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求求你放了我吧。

这一场起身似乎燃尽了他生命之火,萧定晚间本来已经稍有好转,自夜里起就又开始呕血。韩亦昭不敢再拉车前行,就在校场沟村里住下,出银钱请村人上细柳城去买参,一连弄回来几棵老参,就拿参汤当水一样的给萧定喝了下去。但萧定熬过一半日,又发起高热来,两颊烧得嫣红,喃喃只是说胡话,韩亦昭听他似乎竟是在背诵什么经书典籍:“……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这本是《南华经》的句子,是说世人营营,劳累终生而不知归途,何其悲哀。韩亦昭自然茫茫不知其所以,问道:“什么可不哀爷哀娘?”萧定不答,又喃喃背了下去:“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韩亦昭越听越是烦躁,心想他病重如此,口口声声哀来死去,总是大大的不吉利,由不住站了起来,在屋里兜圈子。萧定背了几句,问道:“义父,阿定背得对不对?”韩亦昭才知道他幼年便是这样由卫昙教着读书,便胡乱应道:“很对。”萧定又问道:“可是书上说世人终身疲役,咱们用尽全力,就算当真救了一个半个,又有何用?天下人都是如此,如何真能解了这许多困苦?我又何尝不是终身疲役?谁又来救我?”韩亦昭无话可答。萧定隔了一刻,轻轻叫道:“义父,你在哪里?阿定怕黑。”韩亦昭怕他心里不安,走回来抓着他的手,道:“我在这里。”萧定就紧紧扣住了他,喃喃又道:“我今死,则谁先?更百年生,则谁后?先不得免,何贪于须臾?”韩亦昭不知道这是庄子临终前宽慰弟子的说话,意思是早死晚死并没什么差别,不必贪于浮生片刻。只觉得心底越来越是不安,暗暗念诵:“皇天后土保佑。若他能好起来,我情愿……我情愿……”

他心中这个“情愿”,实在是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若说情愿当场与萧定交拜天地,结为夫妇,从此同心共命,却也未见得如此。但莫说看萧定死了,就这般气若游丝,于他已经是锥心一般。此时竟不能细想下去,只想:“我情愿折寿几十年,又或是当下就顶替他如此。”跪在土炕边上,向着也不知道是哪路神明拜了两拜。回头见萧定不再说话,原来已经又陷入昏睡。

自这一夜后,萧定次日白昼又清醒过来一二次。他醒时反而极沉默,任韩亦昭问什么也不答话,目光只静静地看着窗外,偶尔落在韩亦昭身上,也似乎穿透了一般看在空处,这一白天竟连鸡茸参汤也不曾灌得下去。连那寄宿的农家也看不下,悄悄拉了韩亦昭出去,说这不过就是熬时间了。韩亦昭何曾不知,只心里一股气梗着,翻来覆去只是想:“我绝不让他这般死了去。”

但莫说萧定病重难捱,就连他自己也是挺了两三个昼夜未曾交睫。这一日白昼又是丝毫不曾合眼地熬了下来,到晚间实在撑不住了,就趴在萧定身边,闭眼睡了一会,到中夜的时候突然惊醒。

这惊醒并不寻常。他似乎醒于一场令人惊骇的静默,周边连一丝风声也无,仿佛沉入万丈深渊,亘古死寂。韩亦昭无端觉得不祥,猛地坐起来,原先的烛烧尽了,急切间摸不到新烛,只得借室外透入的一点极微弱的光去看身边。

在极深暗的夜色里,原本已经昏迷逾昼的萧定正睁着眼睛。

韩亦昭并不觉得惊喜,倒只感一股冷气抽上脊柱。萧定实在安静太甚,两颗眼珠都一错不错地盯着房顶,仿佛已经凝止。他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探萧定口鼻,直到觉得手下轻微呼吸,脸颊依旧烧烫,才松了半口气,接着就觉萧定嘴唇翕动,似乎要说话,但只吐出模糊的单字,他把耳朵凑过去,听见萧定低低叫一声:“娘……”忍不住问:“什么?”

“娘,”萧定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黑暗中的虚空,含笑说:“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

“我娘是个好女子,她死得早”,“不堪劳役折磨,死在雁归原上”……一连串回忆电光石火涌上心头,韩亦昭毛骨悚然,脑海中轰然盘旋四个字:回光返照!回光返照!

“别往那看,”他恐惧地掐紧了萧定肩窝,把他的脸从黑暗中扭过来。“别看了,看着我!……”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终于摸到了新烛。

黑暗中塔地一声轻响,爆出一点微芒舔上了烛芯。同时萧定几乎是灼痛般凄厉叫了一声。“娘!”

韩亦昭被他突如其来的惨叫惊得一激灵,萧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半身猛地挺了一下,似乎竟要坐起来,但实在是太过虚弱,只撑起半尺又栽回枕褥。他挣扎着又要往起坐,被韩亦昭按住了,一只手就徒劳地向黑暗中抓挠。“娘!娘你不要走……别扔下我……”

他声音太过惨厉,韩亦昭禁不住一哆嗦,觉得这骤然亮起的灯烛或许当真驱散了什么不可知的东西。他俯身下去。萧定被他搂紧了,无力推开,就是挣扎着,像遭了梦魇似的,一声一声地哀叫。“救救我,娘,救救我……”

“你醒醒!”韩亦昭狂叫。“你娘早死了!”

萧定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片刻,慢慢阖上眼睛,极厌倦又无力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又隔了一刻,道:“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想她了。”

这一刻神智清明,又像是以前的他,哪怕虚弱到了极处,但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冷定。

韩亦昭知道萧定的“放了他”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站起,紧握双拳,又坐下,捂着脸无声地哭了出来。

而萧定又停了一刻,似乎极缓极低的叹了一口气。

韩亦昭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宛转无望的叹息,像是一把刀般从他心窝直戳进去来回绞扭。他长久以来都摸不透萧定的心,起初觉得这人心思极重,对世间千万人甚至对他自身都是一般的深沉冷漠,但即使在暴虐的交欢中,在被强行玷辱甚至肏出了眼泪时,萧定的神志也是清醒的,而不是像现在,一双雾蒙蒙的,迷离的黑眼睛,眼眸已经几乎不能聚焦。

是他杀了萧定。韩亦昭狂乱地想,他亲手杀了萧定。

他搂紧萧定在怀抱里,心跳得砰砰作响,但萧定的头终于慢慢低下来,呼吸渐渐微弱,鸦黑眼睫缓慢垂下。韩亦昭疑心他死了,伸手去探鼻息,但觉若有若无,似乎随时可能断绝。他觉出萧定的小,萧定身材其实算得上颀长,但如今只是胎儿般蜷睡在他怀抱里。

“我不!”他突然跳起来,拎起萧定满把黑发,一根铁箭头划开自己左腕,硬摁在萧定口唇上。“我不放!我还没有死!凭什么放你死了!喝!你喝!”

温热鲜血渐渐涌出,腕骨下微微疼痛,两片嘴唇如婴儿般无意识地轻轻吸吮。

这一晚韩亦昭到底没敢睡,坐在榻前守着,隔一刻便伸手去探萧定鼻息脉搏,幸喜虽然仍极微弱,但到底一直没有断绝。到天亮时倦极打了个盹,梦见萧定呕血而亡,骇醒过来扑上去查看,但见天光大亮,榻上人静静睡着,额角微微出了一层薄汗,烧竟然褪了大半。韩亦昭觉察他似乎没再恶化,心底稍安,嘴对嘴给他喂了两盏参汤。萧定仍在昏迷,但又已经能够稍作吞咽。

这血肉相连的救治似乎起了些作用,萧定晌午时醒过来一次,仍旧如前一般不言不语。他连日伏身呕血,凝结的血块把头发都粘在一起。韩亦昭打了两盆水,才把连片的头发细细分开。发丝濡湿,末梢滴滴答答滴水,韩亦昭怕他洇湿了巾枕睡得难受,就拿袖子垫着擦干了,又想给他喂些汤水,萧定微微侧头,想避开他递到唇边的参汤,韩亦昭便又将他扶靠起来,以唇低头哺下去,划得血肉模糊的那一只手托着参汤碗。

萧定望着那道反复划开的伤口,注视良久,似乎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张开两片焦枯的唇。韩亦昭看进萧定晦暗眼底,有种震悚的悲哀,觉得有什么东西碎裂在那双眼睛里。

萧定从这一日起又开始渐渐能进饮食,便有时候仍然干呕,甚或是将刚喂下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待再端来新的餐食,也是压着反胃一口一口强吃了下去。他伤势似乎也一日日平稳起来,不再昏睡,只是不太肯说话,韩亦昭与他说些什么,他只默然听着,偶尔点头示意。韩亦昭总觉他似乎在硬逼着自己活下去一般,但当此时实在是一句也不敢问,只求他能多吃上一口肉粥,喝上一口参汤,就恨不得将各路神仙都祭拜还愿一遍。又过了两三日,去帮萧定翻身擦汗时,突然听萧定道:“给我在这屋梁上挂一条绳子。”

韩亦昭一时间寒毛倒竖,只怕是这人又有什么心结于此时突然犯了,僵在原地竟不能动作。萧定见他脸色,似也知他所惧,不由苦笑了一下,难得地说了一句长些的话:“不是那么着。我不愿让你次次扶我起身罢了。”

韩亦昭才知是自己想得左了,便向农家讨了条麻绳,一头牢牢拴在房梁上,另一头挽了个结系在萧定右腕。萧定抻紧绳头,果然慢慢将自己上半身自炕上揪扯了起来,勉强能够不需人扶的坐着。他似乎颇为高兴,向韩亦昭也是粲然一笑,露出几颗细白牙齿。韩亦昭心里一动,恍惚只觉从来不曾见他这样孩子气地笑了出来。

之后韩亦昭每次为萧定喂饭端水,擦身洗漱时,萧定就是这般将自己扯起来坐着。再过得五六日,已能由人搀扶下地,在屋中扶着墙慢慢行走。这些日子他重伤垂死,连解手自然一并是韩亦昭端了夜壶在被里解决,但自能下地后,便再不容人服侍解手。韩亦昭知他要强,劝了几次也便罢了。又过了几天,萧定走路虽缓,但已不用扶着墙壁。韩亦昭越来越是高兴,只觉他终究是一天天康复了起来,心里一块大石渐渐放了下去。

此时天时已进七月,天气闷热,萧定自伤后便常出虚汗,夜里常有些睡不安稳,往往到中夜时通身就汗湿透了。韩亦昭知他不曾好全,心想:“总得带他去细柳城找名医再行诊治,恐落下了病根。”那日晚间乘凉时,看着萧定吃了一碗鸡汤面,便顺势提起这话头。萧定正在喝面汤,闻言便将碗放下了,注视他面孔,微笑道:“将军想我去细柳?”韩亦昭道:“这般住在村子里总不是长久。”

萧定又注视他一刻,忽而嫣然一笑,道:“好,咱们明日便走。”

他这一笑又是温柔,又似释然,竟似放下了许多旧事。韩亦昭极少见他这般愉快,虽不知他高兴些什么,总是也跟着舒畅起来,问道:“你也想去,是不是?”萧定微笑道:“将军要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韩亦昭只觉得心头如蜜浇了一般,说不出的欢喜,只欲跳起来大喊大叫一番以抒快意,萧定却只是支颐看着他,面上虽是浅浅笑着,眼底一时又透出许多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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