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霄脑子一懵,倒退了两步,忙又撩帘走了进去,一躬及地,连声价道:“对不住!对不住!是贫道孟浪!”邵应棋脸涨得血一般红,恼道:“你,你……”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祁霄其实也窘得不堪,拼命去看屋里的韩亦昭,期盼他代为解围。
韩亦昭忙忙的站了起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幸好经这一闹,萧定就醒了,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一屋子人,就坐了起来,向邵应棋问道:“怎么哭了?”
邵应棋飞快地钻到了他身边去,两只圆圆的眼睛瞪着祁霄,道:“刚才韩将军来看着左使,我便出去取药汤……”到此已说不下去。萧定看看祁霄通红一张面皮,便知是小儿女事,牵了一下嘴角,道:“道长定是无意。”邵应棋委委屈屈地道:“他,他捏我……”言未毕,啪一声清脆,祁霄下力气抡了自己一个耳光。
邵应棋又吓一跳,哭也不敢哭了,就看着祁霄。萧定知再说话更是尴尬,向邵应棋道:“端药去!”邵应棋一低头,飞快地跑了。
萧定就看着祁霄,轻轻道:“好久不见。”
祁霄下手抡了自己这一下,三分是为着邵应棋,倒有七分是羞见萧定,此时也是低着头道:“我没脸来。”萧定苦笑道:“是我请你来,你也知……”往那屋看了一眼,又问道:“你看过我义父的脉没有?”
祁霄想起邵允诚说“慢慢的告诉”,斟酌着不敢说话。萧定却当不好,惊得猛站了起来,问道:“人还在么?”祁霄吓了一跳,连忙应道:“卫老爷子还在!还在!”一边扶着萧定,此时已无可隐瞒,就低声道:“不太好,两脉细微沉迟,昏睡不醒,恐怕……就是这一二日了。”
萧定失望已极,颓然坐倒在炕沿,隔了半晌,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棠棠也惊醒了,爬起来搂着萧定,道:“娘!你怎么又哭?”
跟着门帘一挑,是邵应棋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悄声向韩亦昭道:“左使累极了,又失血,只不肯睡,自己硬守了一夜,今早三叔强灌了安神汤让睡的。孩子倒只是风寒,一剂柴胡汤就无甚大碍了。”萧定端过药碗,向她道:“你把孩子带外边顽去,再请你三叔进来。”邵应棋应了一声,就抱起棠棠又往外去了。
萧定喝了一口药汤,见邵允诚进来,突然抬起脸来,哀求道:“你们两个都是累世的医家,就再无望了么?他不是血里缺些蛊卵给那虫子做食么?我的血里多得很,将血换给了他成不成?”
祁霄眼睛一亮,道:“亦昭倒也说过,那蛊虫很有些神奥之处,若是能换血……”邵允诚道:“不成!我们左使本就受伤失血,如今症候又与之前不同,务需安神定志,缓加调养。”说着就去把萧定的脉,只觉他血脉快速搏动,似乎颇为亢进,再看两颊有些不正常的嫣红,急道:“再抽出血来,连他也是死路一条!”祁霄道:“总也将卫老爷子的给他换了回来。”邵允诚道:“拿什么给他灌进身体去,总不成靠喝?”祁霄道:“那自然不是。我听说南海有种什么胶树,割出胶来能做皮管,又或是……”邵允诚道:“难道老教主的身子,还能撑到南海取了这东西回来?”祁霄想了好久,低下了头,叹道:“绝无可能。卫老爷子是实在难以为继了。”
萧定怔怔的听着,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眼睛湛湛的亮着,到了后来,越来越是黯然,终于渐渐垂下了头去,哽咽道:“你们出去罢。我静一静。”
邵允诚和祁霄都是不敢再留,悄无声息的掩门而出,韩亦昭自然并不肯走,却也不知怎么安慰萧定,就拿衣角擦了擦他脸颊,与他并肩坐着。萧定抓住了他的手,喃喃道:“我本已……本已救了皇帝,本来必能免他之罪,助他一展所愿,可……”眼睛一低,一大滴眼泪掉在药碗里。
韩亦昭这才想起,燕铭气喘吁吁的打马连夜赶来,除了告诉他萧定遇狼受伤,又与卫昙重逢,还说了小皇帝当下就在自己家里住着!
小皇帝走失此事极其机密,韩亦昭不过一个五品的武将,又是义军,本来并不得知晓,只不过见这几日官军如疯了一般,没白没黑的在雁归原上拉开了网搜索,石丛茂又来了一封病急乱投医的密信,信里几是气急败坏的探问义军上下,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再加上燕铭半夜三更撞进营门报讯,就是傻子也猜得出来。
韩亦昭也是当机立断,就命燕铭飞马去寻石丛茂,自己则带着祁霄,连夜就往白马峪赶。只是见了萧定受伤,一时倒把小皇帝也抛在脑后了,此时方想起来,也是故意的要打岔萧定心情,问道:“这几日皇帝不曾为难你?”
萧定果然中计,应道:“他为难我?我不刁难他已是他的运气了。他人呢?”说着就又站起了身来往外间去看,正此时门外呼啦啦的又涌进来一波人,打头的是唐晴川,后面一左一右,却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唐晴川黑着一张脸,一进来就揪住了陆湛,恼道:“咱们换!湛哥,我不要带小孩子!”陆湛道:“换什么换?也就用你盯上两天。”唐晴川道:“叽叽喳喳,一百只麻雀一般,烦死了!我宁可看着老教主。”一眼却看见萧定站在那里,脸上泪痕未干,吓得退了一步,小声叫道:“左使。”
萧定只把手搭在他肩头按了按,柔声道:“我知道他们两个烦人。只是国之大事,教中大事,都在这一二日。晴川,你替我担待两天,成不成?”
他声音不高,却自然而然带着一种不可违逆的气质,唐晴川竟说不出话来,点头应是,往外退了出去,不由自主地想:“当真奇怪。左使和湛哥也差不多大,我与湛哥打架也敢,跟他倒不敢放半个屁。”
这边韩亦昭看着两个半大少年也是发愣,不由自主地看向萧定。其中一个倒是熟稔,进屋便自顾自叫道:“爹,娘,铮儿回来了。”脸孔晒得黝黑,手大脚大,显是做惯了农活,韩亦昭这才知是燕直的儿子,就又看向另一个。
这一个面皮白净的,显然就是大胤当今的皇帝顾瑾了。
韩亦昭也是第一遭见皇帝,手足无措,也不知怎么行礼,只低声叫道:“大家!”顾瑾见官多了,倒比他老成,点一点头,也是低声的回道:“是韩将军罢?朕已听萧先生说过了。在外头不必露了行迹,一应礼数可免。”韩亦昭道:“臣已密告石丛茂将军赶来接驾。”顾瑾道:“韩将军做事很是妥当,朕心甚慰。”
话说到此,按理韩亦昭就该谢恩,只是皇帝刚说了免礼,也只得呆呆的站着。萧定却轻轻的踹了他一脚,道:“什么甚慰不慰的,水打回来了没有,给我浇菜去。”
韩亦昭见萧定敢踢皇帝,一时间又是惊得呆了,却见顾瑾似已是习惯他的态度,揉着屁股道:“打水已累得很了!”萧定道:“挑粪你会不会?”顾瑾吓得一溜烟地逃出了屋去,叫道:“这便去了,去了。”
韩亦昭又骇又笑,小声道:“你怎么连皇帝也用起来。”萧定道:“还没揍他呢!”说着就拉着韩亦昭出来,并肩坐在门槛上,看顾瑾当真撅着屁股,一瓢一瓢在那里老老实实的浇菜,过了一会儿,那少年燕铮又从屋里跑出来,叫道:“阿弟,这个与你吃。”就递给菜地里的顾瑾一串酸浆果,想来味道不佳,两个少年站在地里,都是龇牙咧嘴的吃着,罢了燕铮又教顾瑾给菜上粪。萧定纵然再心事满腹,也是微微的一笑,指着道:“这几日倒有个村里猴儿的样子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远远的闷雷声音传来。韩亦昭以为是要下雨,往天上一看,却见日头西偏,晴空万里,再一想,突然就惊得站了起来——这声音他应该再熟悉不过。不是雷声,倒是四面八方连片掩来的马蹄声!
来的必是大股的骑兵!他头皮一麻,心想:“难道这时节撞上同罗人?”却见萧定也是站了起来,轻声道:“接驾的来了。”
韩亦昭心下少定,快步迎了出去。果然白马峪外,大片雄赳赳黑压压的骑兵正在逼近,当头就是一匹耀眼已极的红马——此时正骑在燕铭的胯下,燕铭旁边,甲胄鲜明的那一骑,果然正是大胤驻在雁归原上的副将军石丛茂!
足足五百余名雄壮的骑兵几乎是杀气腾腾地扑到了白马峪村口,惊得村人们都是怔怔的拄着锄头而看。石丛茂当下跳下马来,跟着燕铭急匆匆往燕家走,隔着篱笆,突然间看见门口菜地里站着一个衣滚龙纹的少年!
石丛茂不禁呆住了。他这副将军也是不曾面觐过天颜的,连怎么能行礼如仪也是提前现背了一肚子。本想着进去屋里,俟没人的地方爬下来给皇帝磕头,就失些礼数也能担待。可谁知道现在两个人就隔着一道篱笆,眼睁睁的互相瞅着,这位即将亲政的皇帝陛下手里还提着个粪杓!
这他妈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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