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离长街转眼入虎穴
峰回路转,孔乙己终于离了街头,来到这一个幽静去处,那个姓顾的年轻男子招呼人烧了水,亲自动手小心翼翼,脱掉孔乙己上身的破烂衣衫,给他擦洗身体,把那两只手上的污泥也清洗干净。
孔乙己提着自己两只洗干净了的爪子,放在眼前看一看,终于又见了本色,虽然庄子曾经提问过,“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庄子似乎要引导人们选择后者,其实自己当然也不想选前面那种命,但凡能有一线生机,实在是不想死啊,之前趴在街上,巴不得快些死,也只不过是因为实在过于痛苦,看不到出路,才想到了绝路上去,如今看看有人救了自己,眼见求生有望,孔乙己便不想死。
然而他也不想弄得满身泥污,如同爬在泥坑里面的乌龟一样,乌龟带了一身的泥,爬来爬去是无所谓,然而自己满身泥垢,实在是难受啊,如今虽然不方便洗澡,但是能够擦擦干净也是好的,这顾少爷简直就是个活菩萨,把自己从那沉黑地狱之中拉拔出来,不管最后自己这腿治得好治不好,只要这位少爷能够将自己洗刷得干净些,自己就是感恩不尽。
那顾少爷轻拿轻放,将孔乙己的裤子也脱了下来,便要给他擦洗下身,孔乙己读圣贤书,虽然已经沦落,这一点尊重体面还是有的,见那青年人拿着毛巾要来给自己擦,孔乙己一张脸臊得通红,连忙伸出瘦瘦的爪子来,说道:“不敢劳烦,我自己来。”
那姓顾的便笑着将毛巾递了给他,孔乙己接过毛巾,红着脸稍稍背转了身体,揭开被子,把那毛巾伸到下面,擦自己的胯下。
孔乙己擦拭干净,姓顾的已经请了医生来,那郎中一见到病人,便皱眉努嘴:“孔乙己,原来是你。”
孔乙己垂头丧气:“可不是我么,先生有劳。”
是鲁镇很出名的大夫,瘦瘦一张三角脸,高颧骨,两撇山羊胡,专擅骨科,给人接骨是很拿手的,既然是本地人,自然晓得孔乙己,那郎中打开被子,一摸他的小腿,抖着小胡子便说起来:“啧啧啧,骨折了,孔乙己,你这一番罪可着实有的受,要说你浪荡了这么多年,虽然时不时就要倒霉,不过是皮肉破损,总算还没有弄到过伤筋动骨,这一回你连骨折都见识到了,这也算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见闻广阔得很。据说你前些日居然撞到丁举人手上去了,你真是自己发昏,他家的东西,动得的么?给他拿住了,不死也要脱层皮,你冒犯一下旁人便罢了,哪里好去惹他?如今整治得死不死活不活,倘若不是这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哥,你这一条命可还能有么?我这一次给你接了骨,好了之后可不要再犯。”
孔乙己本来还想说:“我不曾偷他家。”
然而自己两条断腿就摆在大夫面前,还能支吾什么?少不得垂下眼皮,闷闷地给他数落。
那大夫虽然话多得很,不过技艺着实不错,断了三天的腿,不到半个时辰都给接上,并且用夹板固定好,叮嘱他:“不要乱动,否则骨头错了位,成为八字腿,走路就要一拐一拐,好像个鸭子一样。”
孔乙己想到自己的骨头若是歪了,今后走路果然两条小腿外撇,实在难看,不成个气派,便很是提起一颗心,连连点头:“多谢先生,我记得了。”
一定牢记,不随便乱动两条腿。
那郎中给他接了骨,把孔乙己身上挨了鞭笞的伤痕也料理一番,顾家少爷见这边完了事,便拿钱给他,又送了他出门去,然后便安排烧饭烧汤,让孔乙己吃饭。
孔乙己一边吃着摊鸡子的汤饭,一边暗想:“幸亏当初我没有一个心窄去寻死,那个时候曾经想过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所以才要断其筋骨,饿其体肤,等等等等,我若是能熬过去,或许便有一番新世界,倘若就此死了,又剩了什么呢?孟子果然是圣人,说得句句都对,我好在是听了他的,否则一个坚持不住,白白死了,哪里会有如今的光景?我这一番遭遇确实痛切,等我好了,可该改了,想当年我也是凌云之志,如今虽然是四十三岁,依然不很老,等我能走路,便找一个差事,正正经经做事,不再偷鸡摸狗的了,一边给东家做事,一边将当年的书都重新温一温,再去考试,或许竟然可以进学。”
从此孔乙己便在这一处房舍住了下来,那搭救他的青年叫做顾彩朝,孔乙己一听这个名字,便赞了一声:“好,彩凤朝阳,尊贵气象,这样的名字,果然正配少爷这样的人。”
顾彩朝一笑:“老先生太夸赞了。我们已经这样熟,便不必再‘少爷’来‘少爷’去,孔先生只叫我‘彩朝’便好。”
“啊呀,怎么好那样随便?”
“这样蛮好,不拘束。”
顾彩朝笑得眼睛眯眯的,很是欢喜地望着孔乙己,孔乙己也乐呵呵地看着他。
真是一个顶好的年轻人,之前问过他,今年二十四岁年纪,比自己小了十九岁,面孔白净,一张端端正正的脸,很是斯文秀气,说起话来,便眉眼弯弯的,对人总是笑,言辞也礼貌讨喜,对自己总是很尊重,称自己为“老先生”,或者是“孔先生”,天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像是丁举人那样高高在上的人,自然目中无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就连那些给人佣工的人,大字不识几个,见了自己也是毫不客气地便叫“孔乙己”,“孔乙己这样,孔乙己那样”,自己“孔乙己”这个名字,便是那班人给取的。
如今回忆起来,似乎是三十几岁的时候,开始有人这么叫,到如今十年了,自己起初自然是恨啊,“上大人孔乙己”,描红字纸上这样的句子,和自己有关系吗?却偏偏以这个当做自己的名字,自己当然是不肯答应啊,然而越是恼怒,那些人便越是叫得开心,哈哈地笑,这便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些不读书的人就是这样,“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自己虽然多年来穿长衫,然而却是站着喝酒,便和那班佣工掺和在一起,想要离的远一点,都分不开的,因此那些人便对自己很是“不逊”,倘若自己远离了他们呢……却不知会是怎样,从前自己也想不到疏远那些人的办法。
可叹自己虽然是不情愿,然而过了这么多年,周围人都是一口一个“孔乙己”,竟然连自己都以为这俨然便是自己真正的名字,茫茫然竟忘记了本名,有时恍然便想到,“我本来是叫做什么?”居然要努力想一下才记得起来,这便让孔乙己感觉伤情了,进学实在是无望,莫非就要在这些庸人的取笑之下,浑浑噩噩地过后半生么?想到这里,便有一种更为深刻的悲伤。
可是如今,顾彩朝居然称自己为“先生”,久违的尊重啊,而且顾彩朝还不是寻寻常常一个佣工,他乃是个很体面的人,读过书的,能写一手漂亮的字,而且还不是只有才学没有钱的,如同自己一般落魄,顾彩朝虽然不是多么豪富,然而茶饭不愁,家中还雇了两个帮工,日子清闲自在,倘若是进了咸亨酒店,肯定是到那店面隔壁的房间里,那里比大柜台的房屋要像些样子,一般有些身份的人都是进那里去坐,顾彩朝肯定也是一样,踱进去要伙计擦干净桌椅,要酒要菜,坐在那里慢慢地喝,那样才符合他的身份。
因此顾彩朝的尊重,便格外宝贵,他的这一声“先生”,比旁人的分量都要更重一些,听在孔乙己耳朵里,格外地舒服。
伤筋动骨一百天,孔乙己在这里转瞬便住了三个月,看看再过几天,就要到中秋了,这些天孔乙己过得着实不错,一日三餐定时送来,屋顶遮风避雨,下雨也不怕了,大夫十天半月来看一次他的腿骨,看过了之后每每点头道:“孔乙己,亏了你这个年纪,居然愈合得还不错。”
郎中这样的评断,让孔乙己心怀大慰,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两条腿就此残了,今后只能坐轮椅,顾彩朝是找了一把轮椅来的,天气好的日子,有时候就与人一起,小心地把他抬到轮椅上,推着他到院子里走走,孔乙己便发现,顾彩朝这个地方,虽然屋子里是蛮不错,然而偌大的庭院很有些荒芜,都是长的野草,不种花也不种菜,此时是夏季还好,倘若是秋天,便有些萧瑟了,那便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孔乙己便有些纳闷,顾彩朝这样一个体面的人,为什么庭院里弄成这个样子?竟有些山贼气象。
虽然心中有些好奇,不过孔乙己却也并不说明,自家在这里不过是吃一碗安稳茶饭,何必那样多言?孔乙己也并不是半点不通人情世故的。
八月初六这一天,孔乙己午睡过一阵,坐起来靠在床头,正在看书,顾彩朝这里有许多书,三个月来因为腿伤,出去不得,孔乙己便向他借了书来看,忽然间顾彩朝推开门走了进来,孔乙己见他来了,便放下书来招呼,却见顾彩朝今时不同往日,他从前都是规规矩矩的,就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和自己说话,这一回竟然一屁股坐在床上,而且还是紧贴着自己坐着,孔乙己登时就有一点“非礼”的感觉,虽然倒也不是多么的不规矩,不过却有些太过亲昵了。
顾彩朝眼望着他笑着,一把就将孔乙己搂在了怀里,他的右手紧紧搂住孔乙己,左手伸到下面,便去解开孔乙己的裤头,孔乙己登时大惊失色,惊叫道:“彩朝,你这是何意?”
顾彩朝笑道:“我的好人儿,我这些天在你身上花了如许多的工夫,你总不能连一点油花都不让我沾。你不要乱动,你那两条腿还没有完全长好,倘若一个扭歪了,你今后走路可麻烦,或者找先生重新正骨,把你那骨头再打断了,重接起来,你想想可是该怎样的疼?”
给他这几句话吓唬,孔乙己登时如同给人施了法术,大瞪着两只眼睛,瞬间便不能动了,顾彩朝那一只手利落地解开他的裤头,伸了进去,抓住那软绵绵的东西就开始揉,孔乙己哀号一声,下面不敢动,上身还是挣,两只手就要捣乱,然而顾彩朝右臂从他身前环绕过去,如同铜箍一样将他的两条手臂都圈在那里,紧贴在身体上,孔乙己抬着手腕,用手掌啪啪地打着自己大腿上的皮肉,只恨却奈何他不得,顾彩朝那一只魔爪仍然是将自己的阳物攥得紧紧的,正在带劲地挤压。
到了这个时候,孔乙己终于知道,自己是离了狼窝,又入虎穴,这个顾彩朝和丁举人一样,凶恶残暴,都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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