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眼眶发酸，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却穿过对方的身体，触到一片虚无。而回过神来的纪千澜也连忙上前去扶，却被对方摆手拒绝，态度坚决不容置疑，自顾向前。最后他们竟眼睁睁看着师祖的背影缓慢消失在视野尽头……

如师祖所说，年幼的纪长宁果然未出三日便恢复清醒，一切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仿佛他从未生过那一场大病。之后师祖便立即闭关，不再与外界联系，世人只觉寻常，唯有知情者心忧他是否身体安康。

年幼时的纪长宁痊愈之后，纪千澜也很为他高兴，如往常一般待他。那时元丹吸收的欲果毒素已经过泽兰仙尊的净化，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但随着时间流逝，毒素逐渐在体内沉积，直到某日发生意外——

每过一段时日，太华便会组织门中弟子进行试炼，用以检验修行成果，而每回试炼的方式、难度也不尽相同。

那一次纪千澜的试炼便是与同门组队进入秘境之中斩杀一条巨蛇，十分常规，于纪千澜而言也不算是难题。虽然最后也成功通过，但出了秘境时所有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那时门中对此事议论纷纷，但纪长宁并未与纪千澜一同试炼，不知具体情况，也并未将闲人的议论放在心上。而纪千澜也在这时开始渐渐与他疏远，更没有向他开口说过有关自己试炼的事。

如今他身处幻境，旁观纪千澜的生活，终于知晓秘境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试炼的队伍由门中长老决定，好巧不巧，几名队友恰与纪千澜在之前便有些过节，进入秘境伊始便隐隐将他排斥在外，还对他冷嘲热讽。但纪千澜并不愿节外生枝，便不与他们计较，也未将他人的挑衅放在眼中。

然而试炼途中，队友们不愿与他分享线索，甚至擅自行动，企图独享完成试炼的奖励。但他们有勇无谋，既是需要组队才能完成的试炼，难度必定不可小觑。而他们也未料到，妖物的巢穴里，不只有他们需要击杀的那条巨蛇而已。

所以最后他们未能成功将妖物击杀，反而将其惹恼，妖物们倾巢而出。他们被众多妖物围追堵截，节节败退，只能向纪千澜求助。

纪千澜自然也加入战局。若是放在从前，他出手不必顾虑，斩杀妖物自然不在话下，但他转移毒素之后被师祖告诫“不可过度使用灵力”，行动间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而妖物被惹恼之后攻势更加猛烈，难以对付。

他自顾不暇之时，一名队友恰被蛇尾缠住身体，向距离最近的他求助，但那时他分身乏术，犹豫了一瞬。而就是他犹豫的这一瞬间，那名队友便被妖物撕扯下一条手臂，鲜红的血液溅起三尺，落在了他身上，也将他惊醒，连忙运转灵力救下对方。

后来妖物自然也被击溃，但纪千澜果然因过度使用灵力身体不适，出了秘境便去药峰求医。但医师只给他处理外伤，诊断不出灵脉刺痛是何种原因，只得失望而返。

等他处理完伤势又被长老传讯面谈，对方厉声责问他在试炼秘境中为何见死不救，模样痛心疾首，似是对他十分失望。他这才知晓原来秘境中发生的事被同行的队友恶意编撰，广而告之。

他有心争辩，但其实门中没有第三人知晓他转移毒素后被师祖告诫不可过度使用灵力一事，而大家也只知他的修为远超同辈，试炼于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更有那位失去一条手臂的“人证”在前。铁证如山，根本无人信他，索性沉默应下，后来被罚了禁闭思过。

而等到纪千澜从思过崖回来，对纪长宁的态度便微微发生了变化。

原来，若是纪千澜当真十分介怀，从一开始便不会选择舍身救他，后来与他疏远也是因为旁的事。但其实纪千澜并非胸襟狭隘之人，想必那时已经受到了欲果毒素的影响。

后来果然如纪长宁料想，纪千澜受欲果毒素的影响逐渐加深，不止是身体、修炼，还有心境，相互作用之下，竟让毒素的影响无限扩大，还因此生出心魔。

因运转灵力受阻，纪千澜的修炼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的修为本来远超同辈，后来竟渐渐被他人追赶、超越，其中还有不少人对他冷嘲热讽，说“天才”也只是昙花一现，到头来不过如此。

那时他已被毒素侵蚀影响心境，从未放在心上的嘲讽渐渐化成利剑，将他的自尊伤得千疮百孔，从前他能一笑置之，后来无法抑制地开始在意，会僵住身体，沉默地攥紧双拳。

他终究是让那些人如愿看了笑话。

可是他其实并未懈怠，甚至比从前更为勤奋刻苦，可惜没有任何进展，最后得到的也仅是一副日渐被毒素与心魔摧残的身体，运转灵力时便觉胸口刺痛，灵力也无法控制自如。

而就在纪千澜修为停滞的这段时间，纪长宁进境神速，偏偏他又迟钝笨拙，如幼时一般，每有突破总爱到师兄跟前“炫耀”，越加刺激对方，也难怪师兄一度厌恶他的亲近。

但其实师兄对他的厌恶并未一下子表现出来，真正令迟钝的他都觉出明显的不同，还是门中试剑大会他夺得魁首那次。

那时有好些人围着他说话，有男有女，声音太过嘈杂，他也没有仔细去分辨每个人都说了什么，只是不喜这般场合，只想尽快离开。

而此时身处幻境的纪长宁也如当年一般只想尽快离开，但这一回他从中闻见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长宁师弟这般厉害，为何总与纪千澜那样的人亲近？”

纪长宁闻言不由一怔，目光恰越过人群，与站在烟海书楼的长廊里垂眸望着这处的人对上。

两地相去不远，师兄……应该听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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