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隐隐感觉哈斯普兰的言下之意并不止这些,但你依旧想要表达自己的想法,你盯着他金色的眼眸,慎重地开口:“我不会是一只脆弱的玻璃小鸟,它被僵硬的躯壳束缚,但我不是,只要我避开枪口振翅高飞,我就可以活下去。”
哈斯普兰摇摇头,他将手里的物件随意地靠在笼子旁边,向前逼近了你:“只是逃避就有用了吗?”
他的压迫感重重地撞上你,你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真的逃的开吗?猎人找不完的枪口对准你,而你只能凭借本能逃跑,这是很危险的。”哈斯普兰的手搭在你的肩上,你被他压在原地,不能动弹。
“逃的开婚约的那枚子弹,只要猎人还不罢休,枪口就会阴魂不散地继续咬着你,逃的开一次,下一次呢,你还会如此好运吗。——这样的飞鸟,它安全了吗?”哈斯普兰的话贴着你的耳朵,他清冷的声音吐出的话语令你不寒而栗。“或者,我们换一种想法...枪,为什么会盯上你,而你又该怎么逃开?”
你顺着他的思路,回想着这短短的一天内发生的事,从莫弈的信,到叔父对哈斯普兰的赞赏,再到迅速定下的婚期,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快的出奇,而你正像是一只被夹在中间的猎物。
“因为...你和叔父都想让我订婚,所以我希望离开。”你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要订婚?”哈斯普兰的逼问还在继续。
“每个贵族小姐到了年龄都需要这样,你希望找一个合适的妻子,而叔父他...”你猛地一下顿住了,你突然意识到比起哈斯普兰的态度,叔父的逼迫显得更加急切——他对你不算疼爱有加,但也绝不至于会如此着急地将你许配给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你噎住了,房间里一片静寂,过了许久,你才轻轻吐出后半句话:“...他好像太心急了,就像是订婚对他来说是件急需完成的交易。”
你的犹豫被哈斯普兰看在眼里,他终于漏出一个让你感到稍许放松的笑容:“所以,仅仅凭借本能逃跑,还够吗?”
你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似乎终于找到自己困境的一丝破绽:“或许,我应该先直面这个疑点,找到那些枪口对准我的原因,叔父虽不算亲近我,但他也不至于只是因为喜恶而打算毁掉我的人生,所以,为什么叔父要急着将我...许配给...你。”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人还没有坦白过他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是他在慢慢引导你,这样的事实令你不得不再次哽咽住,抬起眼扫过莫弈的脸,试图找出一点能让你窥探到真相的线索。
但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少爷,伯爵到了。”哈斯普兰松开手,他冷哼一声:“知道了,奥吉尔,现在带过我去。”
见他要走,你按耐不住心底的疑问,想扯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问到:“我叔父来了吗?他可能心怀不轨想要逼迫我结婚,那你呢?你也是为了有利可图,所以对准我的枪吗?”
哈斯普兰没有被你阻拦,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你:“有些危险是枪,但也不只是枪。至于我...有利可图...呵,也许吧。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有问题可以联系奥吉尔。”他走出去,沉重的木门缓缓合上。
你愣在原地,片刻后又追到门口,侧过身子让耳朵紧贴在门板之上,确定门口的两个人都远离房门之后。你捏住门把手,极缓慢地拧动着,生怕金属摩擦的声音让发现你的图谋。
屋内铺了柔软厚实的地毯,这让房门可以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足够你偷偷钻出去。你跟随着哈斯普兰,一边尽力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边保持足以观察二人的距离。
远远地,你看到会客厅里坐着你的叔父,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发现自己侄女被哈斯普兰带走的恼怒,这让你可能还抱有一丝怀疑的内心加速下坠。你小心地将自己藏在会客厅不远处的一个酒架后面,这里光线昏暗,旁边还有厚厚的帷幔,实在不行你可能还能借助它们藏住自己。透过这些深紫色的酒瓶,你窥视着二人的聊天。
“...她还在休息?”叔父的声音略有点模糊,你费力辨认着口型,猜想他可能是在问自己的情况。
哈斯普兰微微颔首:“毕竟她走了那么久,可能也有些累了吧。”
叔父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打量哈斯普兰,随后他冷哼一声,压着怒气说到:“啧,真是麻烦你了,本来我派的人当时也准备抓她回去关上几天的,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你捏紧自己的裙摆,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原来自己早已被叔父盯着,就算不被哈斯普兰带走,你也会被仆人抓起来关在家里,不过,这后半句话更让你更加警惕——被哈斯普兰带走,能省去什么麻烦?你贴着酒柜,试图打探到更多的信息。
哈斯普兰似乎说了些什么,但你没有听清,只看见叔父脸上的表情变得缓和,他把手放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桌面:“那么这件交易,哈斯普兰先生考虑的怎么样了,不知能否尽快进行?”你隔的太远,看不清他脸上一闪而过的贪婪。
交易?你有些疑惑,不知道哈斯普兰和自己的叔父做了什么生意,不过很快你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因为你听见哈斯普兰稍微提高了音量:“交易?是想让我尽快资助你,以尽快了结她的婚事吗?”
“当然,既然你都带她来了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况且你要知道,我也不缺可以交易的其他贵族,只不过你能更快解决我的问题而已——就算没有你,还有其他人等着她。”
“怎么,她家里的遗产被你挥霍得一干二净了吗?还是说,那些人逼你逼得更紧了?”莫弈轻笑一声,带着暗暗的嘲讽。
“遗产...哼,都是卑劣的下等人而已,但被疯子咬着总是让人不快。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生意,哈斯普兰先生,这个交易必须尽快进行。”
哈斯普兰似乎摊了摊手,叔父又掏出一份文件,他将它朝着哈斯普兰推去:“这是份保险,哈斯普兰先生。我养了她那么久,花了那么多钱,总该也讨点利息。但这也不多,只要定期资助我的生意,你就能迎娶一位身份高贵的妻子,怎么样?”
叔父的话刺进你的耳朵,此刻你终于意识到,交易并不是哈斯普兰先生和叔父之间的什么秘密,事实上它显而易见,只是你处在其中看不真切——你就是被交易的货物,一个昂贵又脆弱的工具,所谓的亲情到头来也只变成了能计算利息的一纸账单。叔父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过你,婚约只是榨取你身上利益的其中一个枪口。你幻想过反抗婚约振翅高飞,但似乎从一开始,你向往的蓝天就已经是一个泡影。
哈斯普兰最后的话在你耳边响起:“有些危险是枪,但也不只是枪。”你痛苦地闭起双眼,如果只是枪,或许你还可以找到那线生机,但巨大的庄园像是叔父为你编制的一个牢笼,你才是那只脆弱的玻璃小鸟,养在深闺,待价而沽你一直以来以为的家人实际上是觊觎你利益的投机客。
恍惚间,你听见哈斯普兰的声音:“奥吉尔,你去拿点...然后回去看着小姐。”你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必须赶在奥吉尔之前回去,否则自己出逃的事实就一定会暴露。你顾不得继续偷听,沿着来路提着气赶回房间。
靠在门后,可能是由于就紧张,也可能是被偷听到的内容刺激住了,你突然感觉自己的心空落落的。
那哈斯普兰呢?你的一缕思绪缠在这个名字之上,他也是试图收藏玻璃小鸟的一位买家吗?你的困境被他抽丝剥茧,像画片一般展现出你十五年深陷其中的牢笼,但他又像个兴致盎然的游客,为你指点迷津却加入这场交易,观察你的反应。你回想起他的样子,虽然危险,又让你莫名沉溺,似乎他身上藏着令你为之着迷的宝藏,既警惕着他的陷阱,又不由自主地靠近。你回想起他口中的那句“有利可图”,眉间紧锁,不知道如何去解读。
房门外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你不知道奥吉尔是否已经在守着你。你打量着这间屋子,在与哈斯普兰对质之时,除了观察那张书桌,你都没有认真留心放屋里的摆设——这是一间书房,也可能是一间卧室。地面上铺着厚实的地毯,入口处摆着软沙发与茶几。再往里一点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旁边立着一面落地书架,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甚至还有不少是你分辨不出的语言。书桌后面被小吧台隔断,摆着一张复古风格的实木大床,不知是否是供人工作累了而短暂休息的地方。
你突然意识到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既然哈斯普兰先生提起过这是他物色好的宅子,那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隐藏着他瞒着自己的什么秘密。你心一下子雀跃起来,一边提防着奥吉尔,避免翻找的动静引起他的注意,一边急切地扫视着房屋内的物件,期待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书柜里摆着的书一本挤着一本,你一目十行地扫过,却意外地在其中找到了很多本莫弈的作品,而他们的装帧设计都与你收藏的有些许不同。作品摆的很高,你只能勉强抽出最下面的一本,《特鲁斯游记》——这是你最喜欢的一本书之一,你翻阅过很多次,它的一切都已经深深地刻在你的脑海里,所以眼前这本书的怪异之处变得格外明显。你疑惑地翻开,试图寻找其他破绽,却发现有人在里面进行了不少批注,甚至重新划去一些文字,换成新的表达。字迹潦草但有种熟悉感,你却毫无障碍地辨识着,却惊讶地发现它对文章的修订非常到位,有一瞬间你甚至觉得自己对《特鲁斯游记》的理解和这本书的主人相比都有些相形见绌——就好像他的思考和莫弈本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书本没有盖收藏印,这让你没办法完全确定它的主人是不是哈斯普兰,这样的违和感让你心中的疑惑不断放大。你试图踮起脚去够更上面一点的书,但一不留神没有站稳,脚尖在书桌下面踢到了一个沉沉的硬物。
你忍着疼痛,蹲下来,发现罪魁祸首是一个木质的收藏箱。这箱子做工很精致,卡扣上是一个黄铜密码锁,最重要的是你对它太熟悉了——它和你最喜欢的箱子是同一款,但你的箱子应该妥善地保管在庄园的卧室里,牢牢地守护者你喜欢的收藏品。你眨眨眼,伸手触碰密码锁,凭身体记忆拨动到自己的生日——只要打不开,就是能最快确认箱子归属的方法。
咔哒,箱子应声打开了,这让你一下子愣住了,但你没有去琢磨这是巧合还是其他问题,生怕自己被哈斯普兰和奥吉尔发现,你来不及思考,迅速地掀起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沓厚厚的信笺。你抽出一张,将折叠的信纸展开,却赫然发现上面是熟悉的字——错不了,这是你自己上个月写给莫弈的信。你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去翻找其它的信笺,每一封都是那么的熟悉,你甚至能想起写信时澎湃的心情。
你的心像是被什么扼住了,有一瞬间你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只要自己醒来,哈斯普兰和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你还是庄园里那个的贵族小姐,没有婚事需要烦恼,甚至也不需要思考莫弈。
“不对。”你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的手压在信笺上,前尘往事在你的脑海里回溯,你喃喃自语:“莫弈和哈斯普兰是什么关系。”书页上分外熟悉的字迹,一针见血的批注和木箱里收藏的信笺,甚至是和自己的生日相同的密码,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猜想让你为之震撼:“哈斯普兰就是莫弈。”
八个月的通信,莫弈在你的脑海里已经有一个遥远但无比清晰的画像:他博学多识又善解人意,温暖而神秘,寄托着你对美好事物的全部幻想。这样的莫弈和哈斯普兰先生的样子逐渐重叠,你恍然大悟,为什么哈斯普兰让你感到危险,却又令你不由自主地靠近——因为你的本能无比地相信着莫弈,他是你向往的世界,也是你勇气的源泉。
你想立刻就去找到莫弈,亲口询问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又顾忌着叔父,生怕当你一走出房门就会被带回去。现在这扇木门一下子从拘束你的囚笼变成了保护你的盾牌,你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对现实的担忧如潮水般褪去,你轻轻地合上盒子,将它推回原位,重新靠在沙发上。
你回忆着第一次和莫弈写起自己遇到的困难,他每次总是毫无保留地帮助你,会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指引你,而这一次,你没有想到他会赶来格里克镇,与叔父周旋。纵使你们已经通信了将近一年,但很多时候你还是将他放在一个触不可及的地方,每一次通信都会让你产生隐秘的悸动,可你从没想过你们会真的见面——莫弈亲自前来格里克镇,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你的心被这样的困惑搅乱,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破局。正在你心烦意乱之时,房屋的敲门声将你的沉思打断,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你还没做好充足的准备去面对别人,无论是叔父还是莫弈。
开门的人只有莫弈,他看起来比在前厅和叔父聊天时要放松很多,这让你也跟随着他的状态慢慢冷静下来。莫弈的礼帽已经被他摘下来,搁置在门口的置物台上,他合上门,习惯性地落下锁,撇了你一眼:“听完刚才的会话,你有什么新的看法吗?”
你刚想暂时伪装自己的念头被这句话粉碎的一干二净,不由低声惊呼:“啊...你们发现我了?”
“不是我们,是我。”莫弈安抚性地对你笑了笑,又补充到,“别担心,你的叔父已经回去了,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