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叶无晴身着素衣，手执一把旧剑，踏风雪归来。经过一间茶馆时，叶无晴停下脚步，向小二询问道：“今日可曾见过舍弟叶无雪？”

那小二面色为难，道：“叶大侠，你弟弟已经失踪数月有余，如今还有消息，怕是……”

小二没有继续说下去，叶无晴自然也知晓他的意思，道谢一声便离开了茶馆。

小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低声说道：“他弟弟恐怕早就死了，叶大侠看起来也不太正常……”

叶无雪瞧着叶无晴落寞身影有些愣神。

裴令道：“这个叶无晴正在找他的弟弟，你可知晓他的弟弟去了哪里？”

叶无雪眼睛酸涩，茫然地摇头，问道：“那个世界的我去了哪里？”

裴令道：“那个世界的你，被另一个我杀了。”

叶无雪猛然睁大双眼，另一个裴令的身影逐渐与他眼前的裴令相重叠。在0015号的世界之前，裴令就曾经到过其他的世界，见过其他的叶无雪，并且杀死了他。在裴令亲吻他之前，就曾用剑穿透过无数个叶无雪的身体。

叶无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胃酸翻涌，既悲且痛，悲伤在于那些世界的叶无雪死后，便只有叶无晴一个人孤单单地留在世上，就像前世的他孤单单留了下来。他本以为，如果当初死的是他，叶无晴定然会活得更好，可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痛苦在于，他无法面对曾经千万次杀死过他的裴令，即使那些世界的叶无雪并不是他。

“你可喜欢这个世界的叶无晴？他在找弟弟，而你在找哥哥。”

裴令的话是温柔刀，每一刀都捅在叶无雪心尖。他闭上眼睛，融雪剑随心而动，一件击在万化镜上，凿出了一道深深的裂隙，而他的融雪剑也断成了两截。

本命宝剑与叶无雪心脉相连，融雪剑被万化镜力量震断，叶无雪心境受损，吐出一口鲜血。他出其不意才有机会出这一剑，再想动用灵力，便发现一个呼吸间裴令就已经把他的经脉彻底封住了。

裴令叹道：“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能出剑。”

破裂的万化镜倒映出裴令真实的身影，似人非人，似神非神，似魔非魔，无数手臂遍布在叶无雪四周，无数双眼睛静谧地注视着叶无雪。

叶无雪身体发冷，裴令是滞留在世间的神明，世间万物皆由他掌控，包括叶无雪。叶无雪身体每个关节都在响动，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威严高山，心中不自觉就生出了匍匐之意。

叶无雪几乎是吼了出来：“他们都不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已经、已经……死了。”其实他早就应该认清现实，叶无晴死在了多年前的墨仙之祸，将他的残魂留在玲珑画册中一遍遍重复过去，对于叶无晴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在叶无晴死去的很多很多年后，叶无雪终于接受了叶无晴的死亡。

裴令诡丽的双眼出现一丝惊愕，似乎是没想到叶无雪会说出这句话。裴令忽而有一种事情将要失去掌控的预感，若是叶无雪不再执着于叶无晴的生死，那他还有什么筹码？

裴令伸出手指想要拂去叶无雪脸庞的泪水，手掌却在半空中被一道剑气狠狠砍断。剑气自万化镜中而来，正是来自方才被融雪剑凿开的那道裂隙，如今那道不断向外扩张，直到裂隙遍布整面镜子。

裴令微微皱眉，立刻出手毁掉万化镜。叶无雪竭尽全力一击，也只是在万化镜上凿出一道裂隙，而裴令只需一个抬手，万化镜便化为无数碎片。

然而裴令没有因为万化镜的破裂而眉头舒展，反而在无数碎片中感受到了四面八方的敌意。这份敌意他再熟悉不过，来自另一个他，另一个从万化镜的三千世界中杀出来的他，是一个绝不弱于他的怪物。

磅礴剑气铺天盖地而来，编织成一道剑网。裴令纹丝不动，眼珠微动，视线回落，最终还是落在叶无雪身上。在叶无雪腰间，有一只极其碍眼的手，虽然这只手的主人本就是另一个他，可是他与他却是相看两相憎。

当他看见另一个裴令时，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这面镜子照的太过清晰，他能从对方身上完全看见内心的阴暗执着。看的太过清晰，便生出了毁灭的念头。对方亦是同样的想法。

“叶无雪，你不许再抛下我了。永远也不能抛下我。”

从万化镜逃出的裴第一眼看见的只有叶无雪。叶无雪全身赤裸，肌肤之上满是爱欲伤痕，目光涣散，仿佛是遭受了巨大刺激。裴令几欲发狂，剑网瞬间发出。

裴令的愤怒不能在叶无雪面前展露分毫，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从身后抱住叶无雪，生怕叶无雪再一次从眼前消失。

即使叶无雪未曾抬眼瞧过他，他仍是将下巴压在叶无雪的肩膀，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然而内心早已被嫉恨啃噬得不成形状。

被剑网笼罩的裴令出现一丝迟疑。

他没有动手去抵挡落下的那道剑网，犀利剑气洞穿他的身体，他感受不到半分疼痛。他的灵气回归天地，又来源于天地，只要天地不灭，他便永远不亡。只不过剑网落在身体后那副场景着实有些残酷，血肉模糊，骨肉俱碎，只有一双眼睛坚硬如石，掉落在地时还在望着叶无雪的脸庞。

他这般模样，居然也换不回叶无雪的一次抬眸。

叶无雪始终静静地跪坐在地，面前是他，身后也是他，可是他不愿抬眼去看其中任何一个。从前裴令一次又一次地逼他做出选择，要他在其中必须选出一个，可是他忘记了，叶无雪也可以谁都不选。

裴令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心痛。

下一刻，叶无雪睫毛颤了一下，低声喃喃道：“为何是你，为何是你？”叶无雪脸庞泪水还未擦干，嘴角又浮现一点笑意。抬起手拂去脸上泪水，近乎癫狂的笑容绽放在他艳丽脸庞，竟是惊艳得迷人双眼。

叶无雪浅色双眸微眯，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轻蔑。他注视着裴令，道：“裴令，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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