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坛新秀”们来访的时候，未来的青春偶像们正在练习室里挥汗如雨。那边赛程已到末尾，经过重重淘汰，走到现在的都是表现亮眼的热门选手。而这边才播了第一期，练习生们刚在初舞台上亮了个相，大部分人连名字都没被记住。这次联动录制播出的时候，那边总决赛也刚结束，正是热度巅峰，正好为这边刚起步的节目引流。

迥异的造型风格势利地反应出人气的差距。几位来客都身着西装礼服，妆发精致。而练习生们统一穿着印有节目LOGO的T恤，连同头发和脸，一起被汗水沾湿。

在苏子沐的督促下，李念练得格外认真。但他同时也注意到，工作人员正在重新布置灯光和摄像机位。不熟悉的面孔和新的设备陆续加入，逐渐占满了半个房间。接下来肯定就是程现安排的“闪光点”了吧。

临时凑在一起的队友们显然也察觉了气氛的变化，在训练的间隙悄悄擦汗、吸油，拨弄头发。一盒吸油纸绕了一圈传到李念手里，他到了声谢，接过来又递给下一个人。

练习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李念一眼就抓住了昨夜记下的那张脸。

阮雨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他不算高，长相在这个充满美人的空间称不上优越，今天的妆容也不适合他。

他面容干净，五官平淡，却从平淡中生出一股秀致来。气质温和，虽不抓人，但就像清粥小菜，合了很多观众的胃口。而今天这个流水线上出来的精致爱豆妆，虽然给他平添了许多盛气，却掩盖了原本的韵味。相较之下，还是比赛视频里妆造更能凸显他的优点，也更符合个人形象。

没带手机的苏子沐对这些人平日里的样子一无所知，但当了三年练习生的他却很清楚今天这种妆造的含义。他们要上舞台才会有全套妆发，而C位和人气选手的造型会明显更加精致。这几位今天是按照“总决赛”“八成能出道”“SOLO环节”的标准捯饬的。在苏子沐眼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大饼，是节目组吊在选手和粉丝眼前的胡萝卜，诱着他们出力出钱出感情。眼看几位“大饼”面带微笑地走入房间，苏子沐也挂着一贯的笑容迎接，底下却暗暗咬牙，忍不住想象胡萝卜的甜美滋味。

在此之前，阮雨他们已经到访过不同的练习室，跟不同的选手交流互动，象征性地指点他们演唱主题曲。但这一间对阮雨来说是不同的。他在内心叹了一口气，经纪人千叮咛万嘱咐的“任务”还是无从下手。“任务对象”也没有半点儿主动配合的意思，踌躇了半天，还是得自己主动出击。终于，在众人的寒暄中，阮雨找到一个插话的时机，一鼓作气念完：“我很喜欢《雨云》，本来打算能进决赛的话就唱这首。昨天听到李念唱的，唱得真好，情感非常到位。”阮雨在还未播出的“5进4”中被淘汰，没能进入总决赛。

李念暗自发笑，他一直注意着这位“情歌王子”：

从进门起阮雨就在给自己打气，开口之前至少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讲完了台词。这番话吸引来的注意力和凑近的摄像头却让他更加局促不安，动作和神态看着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脚下却又生根似的不能动。

和阮雨同行的某人适时接话“可惜没听你唱过，不如今天让我们饱饱耳福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咳、喧宾夺主。他们才是今天的主角。”

“那不如你们合唱一首。”

关键台词结束，阮雨松了口气，残存的尴尬很快被起哄架秧子的喧哗盖过。一番推拉之后，李念和阮雨一起站在了钢琴前，由声乐老师伴奏，合唱了半首《雨云》。因为“时间有限”被打断后，在场众人都给面子地表达赞美和惋惜。

这次录制结束之后，到总决赛直播之前，阮雨有了一段难得的假期。进入八强后，他正式和春华娱乐签约。最后虽然止步第五名，在倒数第二期被淘汰，但公司安排了他在总决赛上返场表演。这样一来，整个赛程也算做到了一期不落，全程参与。

节目进展到后期，录制时间更加紧凑，加上一应宣传活动，选手的压力越来越大。大三开学之后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学校，一直请假到现在。如今既然已经签约，后续的行程只会更加紧张。他不得不下定决心，暂时休学，打算利用这几天空闲，回T大办好相关手续。

除了辅导员，他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这个消息。并在上飞机之前，跑去商场精挑细选了一堆礼物，想给周锐一个惊喜。

周锐是他同专业的学长，不知怎地在迎新会上对他一见钟情。经过一年多的热烈追求，阮雨终于答应了交往。面对热情似火的男友，他时常感到不知所措。好在周锐能够体贴他的迟钝，尊重他的慢热。当初也是周锐鼓励他去参加节目海选，才能有这样出乎意料的收获。

阮雨有时候会感到愧疚，这段关系里他一直在被对方照顾、迁就。他决定签约之后，周锐马上就开始找在B市的实习，还说毕业以后要来这边工作。这样的深情厚谊让阮雨不知该怎么偿还，只能先用到手的酬劳买点礼物，表达感激。

出租屋的备用钥匙是当初周锐硬塞给他的，一直没被使用过。这个晚上，从楼下看到亮着灯的房间，他突发奇想，决定把惊喜贯彻到底，打开房门，正想喊一声“Surprise！”，却看到两条赤裸的人体陷在沙发里纠缠。

关上门冲出楼道，阮雨忍不住开始干呕。眼底干涩，没有眼泪，只觉得烧得慌。

没过几天，李念他们第一次公演播出前夕，阮雨淘汰的那期节目正式播出。一片惋惜之声中，二人合唱《雨云》的片段作为花絮提前发布。紧跟在#阮雨淘汰#的话题之后，#雨云#也短暂地上了热搜。鉴于自己一公的糟糕表现，李念猜这是程现买的，为了冲淡即将到来的负面舆论。

点进#雨云#，首先是一个口碑不错的乐评博主，转发了节目组的视频，避重就轻地分析了二人的演唱技巧，看似不经意地点出李念进步明显。下一条是“不同版本的《雨云》翻唱，你喜欢哪一个？”，把李念初舞台唱得最稳的那段儿剪了进去。再然后就是营销号千篇一律的文案和粉丝的吹捧。切到实时，居然也鲜有负面评价。刷了一会儿，李念摸出耳机，点进视频。

这是他第一次听阮雨唱歌，也是第一次这样听自己的声音。

简单的伴奏配合柔和的旋律，两人的嗓音一人清润，一人带着些稚气未脱的沙哑。尽管李念记得阮雨全程都没有和自己对视，但在摄影和剪辑精妙的操作下，视频里的两人看起来情深款款，哀愁而又缠绵。

李念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会是阮雨。一方面他俩声线很搭，另一方面，阮雨也是半路出家，唱歌好听但技巧性不强，不至于完全盖过他的风头。当然，最核心的原因估计是为了蹭这波热度。

“云拥有雨/就像我拥着你/下一刻就要远离”视频在两人的合唱中戛然而止，评论区除了千篇一律的夸赞和花里胡哨的控评，还夹杂着一些稍显怪异的言论。

李念切出软件搜索了一下，才大概了解“嗑一口”是什么意思。不禁失笑，这些评论总该不能是程现买的了吧？

那头苏子沐还在床上翻滚。今天录制的是作为过渡的主题曲环节，会在下周和一公淘汰结果一起播。明天一公播出，各选手的粉丝圈子差不多稳固，正式的打投也将要开始。他既兴奋又紧张，忍不住对着房间内唯二的另一个活人念叨。“一公是评委打分筛人，二公后面就得拼粉丝了。二公播完两天就关投票，第三天就录淘汰，周末播淘汰，然后就是公演、淘汰、公演、淘汰……啊，这么一算后面的时间好赶，剪辑组会忙疯吧。”又翻一个身，“公演播完就两天时间投票，感觉拼的还是之前积累的粉丝啊，我一公表现得，还，还可以吧。啊啊啊好紧张！”又调一个头，“录完二公之后的一周好像是空着的诶，不知道节目组会安排什么活动。”又坐起身来“往年有游戏、郊游什么的，看起来挺好玩的。啊啊啊这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

李念忍不住拿枕头捂住脑袋、把脸埋在床单里，闷声闷气地说，“这次主题曲不是表现得很好吗？没问题的。”

“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苏子沐终于安分地躺在床上。“二公还可以再练一周诶，赚到了！嘿嘿，我们上台肯定会超帅！你C位那一段的动作我们明天再过几遍……”

李念就着这个姿势渐渐睡去，无意识地“嗯”“嗯”几声算是给了苏子沐回应。

第二天照旧在苏子沐的带动下卖力练习，然后精疲力尽地回到宿舍。晚上一公播出，苏子沐就差祈祷焚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虔诚起了作用，李念上微博看了一眼，反响还不错，很多人夸他可爱。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程现的操作效果显着，骂的人不太多，粉丝更是一片“未来可期”的声音，不知道下了多少水军。

李念的选秀生活总的来说称得上顺风顺水。二公录制结束，不用马上开始准备下一轮舞台也让他松了口气。接下来节目组安排了野外宿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带手机，李念决定抓紧时间过一过瘾。

打开微博，看到阮雨的名字挂在热搜上。今晚是那档节目的总决赛不错，但印象里他好像已经被淘汰了？点进去，最热门的一条正是总决赛现场视频，阮雨作为表演嘉宾唱了自己拿手的情歌。这一场反响似乎特别好，那个眼熟的乐评人情真意切地夸他“真情动人”。粉丝纷纷惋惜，觉得绝对是能进决赛的水准。李念好奇地点开听了，却是一首苦情歌，比那首《雨云》苦得多。阮雨一直没有看镜头，直到最后结束谢场才抬眼，那一瞥之中，似乎有点点泪光盈睫。李念的心脏莫名酸楚了一下。

他肯定不光是因为歌，他想，他看上去真的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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