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澜方才推上紫檀雕花扇门,回身便见一小二安静地候在走廊一侧,见他望来才笑吟吟地递手指去一道方向。
他见此微微颔首,那店小二才揣着笑稍稍躬身掉头离去。
直至对方匆匆的背影彻底消失于走廊转角,容澜才不疾不徐地收回目光,旋即回偏身循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
这个点已算不得早,茶楼亦渐渐鲜活起来,便是隔着两层楼,也能听见足下隐隐约约传来的推杯换盏声。
他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前,步履轻悄如猫,只余衣摆翻卷时的细微窸窣声直穿长廊。
行至回廊尽头,视野豁然开朗,才知晓此处竟还建有一方观景台。
便见一道婀娜倩影俯身趴于阑干前,自发髻中分出的细软青丝倾泻而下,顺着背脊淌往腰间两侧。
“呀,你来啦。”晏长生扶栏回身,身披一肩迷蒙天光。
微风忽起,她抬指将鬓边乱发勾至耳后,步摇随之轻曳,那片插于发间的青蓝长羽于万千灯火下显得尤为璀璨。
容澜缓步行来,掌心拢起将胸前衣襟敛紧几分,还未开口言语,便见她目光下移游至他微微曲起的指节,只停留过一瞬便又再度扬眸轻笑。
她问:“五月已过半了,可是还觉得身子冷?”
“只是不大见得风罢了。”容澜不紧不慢道,足下又行近了几步才稳稳停住,“前辈唤我来此……是有何要事需同我说么?”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抬眸扫过晏长生别于发间的孔鸟长羽:“……前辈同朔门。”却在对上她秋波盈盈的美目之时,骤然间止住了话音。
似乎有传闻言,玉岐台曾出过一位以活身入鬼道的医仙。
而薛妘,正是玉岐现任的大师姐。
万千思绪皆于一瞬涌入识海,容澜乌瞳随之微缩,不禁脱口而言:“——你同薛妘……!”
晏长生笑意更盛,便连眸都弯作了月牙状,她不留痕迹地视过容澜的眼,旋即戏谑道:“既已猜见,还叫甚么前辈?不若改口唤我一句‘师尊’?”
见他怔神,才点到为止似的抚掌而笑,她声音脆如银铃:“玩笑话、玩笑话,那俩别扭鬼还未在一起过,更何况……做逐羲的医师已足够遭罪,便不占他这一声师祖的便宜了。”
“言归正传——此番寻你来,其实也并非是甚么大事,不过是妘妘想托我向你问个平安罢了,还望你……递予她一封书信,才好叫她安心呢。”
容澜闻言神情微滞,片刻后才垂眸道:“是我疏忽,也是近数月以来的日子过得浑噩了,待我回去,再修书予她罢。”
晏长生微微颔首,缀于发间的金钗步摇亦叮当作响,她无声地捻转着一枚推入指根的白玉指环,又状似无意地凝过他略显平直的唇际:“说来——”
她话音稍顿,指腹重重摩挲过佩于指间的温润玉石,复又开口问道:“我瞧你同玉岐台缘分匪浅,倘若我未记错的话,五味殿似乎有意招揽过你罢。”
“因为夜纱铃,我想前辈应当也见过它了。”容澜面色如常,几乎是追着她的话音彼伏此起,他一面回答一面抬眸,清楚地将她略显讶异的目光收入眼底,便又淡然地补充道,“也没有甚么不可说的,再掩饰,便矫情了。”
揽月庭于邪修一道向来深恶痛绝,而玉岐台药修众多,又与天道关系暧昧,他哪里敢赌。
比起钟鸣鼎食的几家宗门,略显得不起眼的栖桐门似乎才是他最好的选择,为自保,也为那个被他私藏心底的小小执念。
大抵是所有爬出泥沼的失意者都曾幻想过弥补从前,方才逃离隗天清的容澜,其实也不过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该如何养,便如何养,前辈其实不必试我,讳疾忌医者,也非我。”容澜慢条斯理地答道,“因果之事,皆是我意料内的事情,只是我未曾想到,楚逐羲才是如此结果的因。”
——容澜用“养”字,而非“治”字,他早便知晓自己的身子治不好。
晏长生不禁阖眸缄口。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晏长生又听见他开口说。
“一个必死的未出世之子,又有甚么好思之成疾的,万般皆是命罢了。”容澜平静道,“没甚么大不了的,它也不是第一个。”
他自己的身子,自是他自己最清楚。且不说体内夜纱铃成年累月的损耗,单说早年胡乱喝药遗下的病根,以及后来那一百记抽神鞭,他的身子早便不如从前了,再加之楚逐羲那杯催命似的雪枝花茶,霎时将他用以护体养脉的灵力流空殆尽。
于他这样几乎等同于不孕的体质来说,受孕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于灵修而言,孕子也最为消耗灵力,几乎不啻于养一只夜纱铃。
尽管他有法子留存灵力,但腹中之子仍是将他所剩无几的灵力全数抽尽,而之后的保胎便是彻底的逆天而行了。
倘若没有楚逐羲那一出,亦不一定能保住此子;倘若当真保它出了世,它亦不一定身体无恙。
更何况,当时还有楚逐羲这么个不定数。
或许此子不出世,才是最好的结果。
晏长生听罢似有所悟,斟酌片刻才道:“那……”旋即又寻求认同般对上容澜深沉如潭的眼。
“自是有病治病。”容澜言简意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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