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会推出几个人,去给自己冲锋陷阵。
比如真庙想去泰山封禅,就把丁谓推出去打擂台,吸引火力,自己美美隐身。
也如仁庙,把吕夷简顶在前面。
更如先帝,让王珪这个三旨相公,承受天下毁誉。
而这就是君子的机会!
与其让小人败坏天下!
不如,君子来引导官家,让官家采纳君子正人的进言,从而使天下变得更好。
此……
熙宁以来,君子正人在野反思的成果之一。
也是旧党内部的一股风潮。
代表人物——文彦博、吕公著。
属于建制派的反思!
而,当今官家的表现,正中了君子们的下怀!
因为这位官家,是真的肯听劝。
只要你说的有道理,他就肯听从!
当然,前提条件是你得顺着他的想法,不能和他想做的事情对着干。
不然,下场就是李定、吴安持、张敦礼!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果然!
范百禄的话音刚落,官家就摩挲了一下双手,然后道:“我年少,对于当前科场取士之法,所知不多,还请范卿为我介绍一二……”
范百禄听得心中狂喜,知道叔祖的告诫,再一次发挥作用了——只要吾辈君子,学会了小人们的手段……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王子韶和蒲宗孟的身影。
那自然就能以正压邪!
一如过去三年,他在天子身边,虽屡屡顺君命而制词。
看似是丢掉了士人风骨。
实则,却是将官家引入了君子正人所推崇的正道,使小人奸佞之言,难入官家之耳!
就像现在!
范百禄稍微整理一下心绪,就拱手道:“臣谨奉德音……”
说着就将如今的大宋科举流程和考试选题内容,介绍了一遍。
当前大宋的科举之制,是以熙宁四年颁布的科举条例为模版。
熙宁四年的科举条例,最大的变化,就是罢诸科、明经进士,皆并入正科。
使进士科的进士数量,一下子就从过去的两三百猛增到如今的五百余甚至六百。
譬如元丰八年的科举,就录取了正奏名进士五百七十五人。
而进士考试,废过去的诗赋、墨义、贴经。
改为只考经义本经和兼经各十道。
其中,本经可以由士子本人在主修的五经中选取一门,兼经则是从《孟子》、《论语》之中出题。
考完本经和兼经,就是论考一道、实务策五道。
因为本经和兼经先考,尤其是本经,而依大宋科举之制,礼部省试采取的是逐场淘汰的办法。
所以,本经的地位日益变高。
也是如今科场被人诟病的原因所在——对于大部分以上岸为宗旨的士人来说。
既然程序如此,那为了保证自己不在第一道关卡就被筛下来。
自然是要拼命的卷本经了。
毕竟,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敢做梦去想什么一甲进士及第。
他们只要能上岸,拿到进士的名头就可以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个弊端?
就不得不提王安石挖的坑了。
本来,嘉佑年间的科举改革,确定了先策论后诗赋,逐场淘汰的程序。
使策论在科举考试中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这一改革,直接促成了嘉佑二年的千年龙虎榜的出现。
但,王安石为了他的一道德、同风俗的理想。
罢诸科及明经进士,并入正科。
然后,把本经和兼经作为科举的前两场,且依旧采取逐场淘汰的程序。
这其实就是在暗中塞私货,想倒逼天下士人都去学他的新学。
当然,范百禄不会说这些事情。
但,这些事情不需要说,天下人也都知道。
赵煦听完,闭着眼睛,靠在坐褥上,摩挲着双手,明知故问的问道:“这么说来,当今科场之弊,只需重新调整科举考试的顺序就可以了?”
范百禄立刻起身,欢天喜地的长身拜道:“陛下圣明!”
王子韶顿时变色,便是蒲宗孟也是神色紧张。
没办法!
科举考试的本经和兼经,指定了王安石的三经新义和字说作为参考。
也就意味着,科举题目要从王安石的著作里出。
一旦顺序被调整——谁他妈还读新学?
都一股脑的去钻研策论了。
这是在挖新党的根!
“可是……”赵煦睁开眼睛:“如此一来,天下士人,皆以策论为先,圣人经义,岂非将不再受人重视?”
“这不大好吧?”
赵煦是始终知道自己的屁股坐在那里的。
他更清楚,自己想要改革,就必须得到新党的支持——改革不找新党,难道去找守旧派?
若是这样,就是马斯克当嘛噶,自取其辱了!
所以,不能让王安石和其为首的新党大臣们失望。
所以,这科举顺序不能动。
至少现在不行!
范百禄听着,动了动嘴巴,他其实想说——陛下其实如今科场的本经考试,大都是根据江宁的王介甫的歪理邪说在出题。
根本不是圣人的本意——虽然他王介甫口口声声说,这是他从圣人经义之中阐发出来的微言大义。
但天下君子,没有一个相信他的鬼话。
然而,他不敢。
不仅仅是因为,他若这样说,等于明目张胆的对新党宣战。
更是因为,如今朝野有着共识——王安石王介甫这个人,乃是不可名状,绝不能在御前提及的禁忌。
倒不是臣子们想瞒着。
到得如今,朝野上下,谁还不知道,当今官家其实早就知道王安石,而且一直在偏袒着、保护着王安石?
正是因此,这样的王安石才让人恐惧。
无论新党的人,还是旧党的人,都是如此。
于是,就形成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情况——虽然王安石在江宁,依旧活蹦乱跳。
两宫每年在其生辰,都会遣使慰问、赏赐。
他的江宁书院,也办的热火朝天。
但朝堂上下,所有人都当他死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因为他们怕!
怕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没有忌惮的官家,随便找个理由,将王安石这个拗相公召回汴京。
哪怕不拜授任何头衔。
仅仅是拗相公回朝这个事实,就会叫很多人崩溃。
新党、旧党,都是如此。
连带着,王安石的胞弟王安礼的知江宁府任期,早已满了,但朝野上下都假装不知道,让王安礼继续担任江宁知府。
没办法!
熙宁年间的拗相公,给太多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范百禄沉默片刻后,只能做出选择:“可若不改……科场以言取人之弊,臣恐怕难以撼动!”
王安石三个字,是真不能说的。
一旦说了,新党、旧党的宰执都会掐死他的!
“就没有其他办法?”小官家问道。
范百禄摇头。
“陛下,何不用太学之法?”一直在旁边待机的蒲宗孟忽然奏道。
“太学之法?”所有人都抬起头。
“善!”赵煦微笑着看向蒲宗孟,悄悄的给这位右相点了赞,叹道:“蒲相公所言,实令朕豁然开朗!就当以三舍法的打分制,取代科场诸场淘汰之法!”
“无论本经、兼经还是论试、策试,皆视作一门……”
“以百分制,而取其分数!”
“譬如本经试题一共十道,每题便可设为十分,答对一题加十分,全面答对为满分!”
“然后,综合所有卷宗得分,依分数高低而取士!”
“若如此,卿等以为,可否能改科场之弊?”
其他大臣都是咽了咽口水。
太学三舍法,他们自然都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自当今官家即位后,屡次临幸太学,并召见太学生。
同时,屡次下达手诏给太学的陆佃。
在陆佃主持下,太学在过去三年经历了一系列的改革。
这最重要的改革之一,就是将三舍法的评分,从过去上中、中上、中中、中下、下下的评价制,改为百分制。
新制之下,太学生的本科成绩算一门,并可额外增加五十分。
本科之外的兼科、品行、道德以及杂修也都算一百分。
其中品行、道德,实行扣分制。
针对太学生们出现的大错、小错,授权太学博士等官员,根据太学内部条例进行扣分。
一旦扣到六十分之下,则视作不合格,本年全部考试成绩作废——这很好理解,太学生是儒生,儒生无德,等于禽兽。
连续三年不合格,予以退学。
若有人被扣到零分——直接开除,并移送开封府问罪(因为被扣到零分的人,肯定干了天怒人怨的事!)。
每年春天,太学内部将依据过去一年太学生的综合得分,进行升舍和降舍。
此外,太学的上舍生还有实习分。
这实习分由上舍生的实习部门评分。
若实习分连续三年得到满分,则可直接上奏天子,批准毕业,并授予进士及第,直接安排吏部授官,且之前三年实习经历,可被计入资序。
经过去年一年的实践,如今的太学内部的学风,大为改善。
太学生们争相读书内卷,许多昔日的勾栏恩客,如今也都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了。
自然,这被视作了天子的政绩。
被汴京新报和汴京义报,轮番报道,不断吹彩虹马屁。
如今,天子提出将太学的三舍法新制,用到科举考试上。
群臣自然不敢反对。
纷纷拱手道贺:“陛下圣明!”
蒲宗孟、王子韶两人更是当场唱起了赞歌。
但,吕大防却是想起了一个事情,很是犹豫。
思虑良久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大着胆子道:“陛下圣智,实乃天授,臣斗宵之材,万不敢轻议……“
“只是,臣以愚钝浅薄之心,斗胆上奏……若一旦如此,则西北诸路乃至北方各路士人……功名之路,恐怕从此艰辛!”
“乞陛下明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