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包扎吗?!”温老嘎大声问道。
“不用!”
卫燃说着,已经解下没了子弹的九龙带,又脱掉了吸满了水的军装丢到一边,用皮带勒紧了手臂的伤口。
他的伤口虽然被贯穿,但是出血并不严重,按照他的经验判断,应该并没有伤及主动脉和静脉。
“下一波怎么打?”冯伙头忧心忡忡的问道。
“拿命打”
郭光棍儿说着,将刚刚撤回来的时候,从吕大哥手里捡回来的那支手提机关放在了一边。
“是得拿命打了”
温老嘎说着,同样脱掉身上的冬季制服。
“我还打算喝一杯守宪那尕娃和以沫那尕丫头的喜酒呢”
冯伙头颇为遗憾的嘟囔着,也同样脱掉了身上的旧军装,如卫燃和温老嘎一般,露出了里面那身儿用夏凉布缝制的轻便衣服。
“我本打算着,等他们俩办酒,让你做大厨,让卫老弟给这俩孩子拍几张呢。”
温老嘎遗憾的摇摇头,“罢了罢了,打不跑鬼子一样喝不上喜酒。卫老弟,咱们那赌约怕是也要黄了。”
“黄不了”
卫燃说着,已经摸出了随身酒壶,“喜酒咱们就提前喝吧。”
“轰!”
恰在此时,一发炮弹砸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位置,溅起了大量的烂泥和水雾。
“你看,鬼子都给新郎官儿放炮呢。”
“那咱们今儿个就提前把喜酒喝了!”
温老嘎在又一发炮弹砸在周围的时候,同样从怀里摸出了他的酒葫芦拧开,喜气洋洋的大声说道,“今儿个是我儿守宪的喜酒,喝我的!我先走一个!”
“轰!”
在又一声炮响中,温老嘎仰脖子灌了一大口酒,随后将酒葫芦递给了冯伙头。
“轰!”
依旧是炮火声中,冯伙头也灌了一大口酒,随后将酒葫芦递给了卫燃。
当他也灌下一口辛辣的白酒时,鬼子的炮声已经停了,喊杀声也从雨幕中传进了耳朵。
“喜酒喝了,咱们哥儿几个总要给孩子写个账凑和喜!”
郭光棍儿仰脖子喝光了酒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将酒葫芦还给温老嘎的时候已经抄起了手边的三八大盖儿,“我写10个鬼子的命!”
“那我写20个吧,高粱杆儿那份儿我替他出了。”
卫燃说着,同样抄起了高粱杆儿留下的步骑枪,瞄准雨幕中影影绰绰的影子便扣动了扳机。
“那我也写10个!”
冯伙头说着,已经抄起了捡回来的三八大盖儿。
杂乱的枪声中,卫燃赶在鬼子冲到手榴弹的投掷范围之前打空了枪膛里的子弹,随后和周围的战士一起,从已经不多的手榴弹箱子里拿出一颗,扯下拉火线丢了出去。
“杀!”
手榴弹的爆炸刚过,满是雨水和烂泥浆的战壕线便传出了舍命的嘶吼。
在这嘶吼中,卫燃举着刚刚捡回来的三八大盖儿又一次冲出了战壕。
然而这次,他都没来得及和鬼子撞在一起,一发子弹却贯穿了他的大腿,他也打着滚儿摔倒在烂泥地里,只能一边用皮带勒紧大腿自救,一边眼睁睁的看着雨幕中的战场。
因为雨幕,也因为夜色,他根本看不清那些相继倒下的战士都分别是谁,有没有刚刚喝过喜酒的“宾客”。
但很快,他看到了抬着担架从身边冲过去的霍先生,也看到了跟着跑向了前线的赵守宪。
强忍着因为失血带来的眩晕,卫燃在一次又一次挣扎着试图站起来无果的同时,也绝望的看到了被那位霍先生和同伴抬着往城里跑的冯伙头,看到了被赵守宪背着,艰难往回走的温老嘎。
终于,卫燃随着失血越来越多,最终眼前发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次幽幽转醒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却是随着城外的炮火声微微唿扇的窗户纸。
艰难的扭头看向周围,此时他就躺在一张木头床上,腿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包扎,不远处门口的炉子上架着的那口砂锅还飘过来带着药香的鸡汤味。
很是回忆了一番他才想起来,当初在喜峰口的战场上,他和温老嘎在赵守宪的父母负责的那个勉强算是个窑洞的病房里曾经喝过这个味道的鸡汤。
这汤叫什么名字来着
就在他的思绪开始发散的时候,以沫端着些什么走了进来,走到了不远处的桌子边上。
紧接着,赵守宪也走了进来,这金童玉女般的两个人儿就在那张桌子的边上忙活着。
再次试着扭头,他也看到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冯伙头和温老嘎,以及更早被送回来的高粱杆儿。
不知道是好是坏,这里并没有郭光棍儿。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一阵阵的咳嗽,卫燃看向了不远处的温老嘎,赵守宪和以沫也立刻跑了温老嘎的床边。
然而,伴随着咳嗽,温老嘎嘴角溢出的血迹却让卫燃意识到了不妙,也让赵守宪和以沫慌了神,更让似乎同样醒过来的冯伙头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卫燃此时此刻同样爬不起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取出金属本子里的禄来双反,一番艰难的调整之后,将镜头对准了温老嘎和那俩孩子。
可此时此刻的温老嘎却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卫燃一次次按下快门的时候,轻轻摸了摸跪在床边的这俩孩子的头,随后艰难的用手指了指胸口,又指了指冯伙头。
在泪流满面的赵守宪和以沫不断的点头中,温老嘎脸上露出了明媚灿烂的笑容。
紧接着,他艰难的朝着赵守宪微微攥住拳头,并且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小拇指,他甚至在哭成了泪人的赵守宪用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的时候匆匆看了一眼卫燃,随后歉意的看向了赵守宪,他大概没办法完成当年在长城下和赵守宪的约定了。
“爹!爹!”
在赵守宪和以沫沙哑的哭喊中,在卫燃又一次按下快门的瞬间,温老嘎的手无力的搭在了窗边,却仍旧紧紧的勾着赵守宪的小拇指不肯松开。
也就在这个时候,头上包裹着纱布的郭光棍在那位霍先生和他的女学生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随后跌跌撞撞的坐在了门边,靠着门框用同样包裹着纱布的手捂住了眼睛,却根本挡不住汹涌而出的,无力的屈辱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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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