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18.与火同行(完)
身穿黑甲之人倒下时的声音,听来几近雷鸣。四周黑如墓穴,而墓里自然少不了死人们——被高高吊起,死不瞑目的人们。
他们都是复仇之魂的船员,曾满腔热血与期待地登上这艘巨大的战舰。在那之前就受过多年专业训练,知晓所需的一切知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份工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没人知道,就连战帅自己也不曾明白。
但他现在懂了。
他倒在地上,用力地、深深地把周遭腐朽的空气吸进肺里。他的脸看上去肿胀又憔悴,过去那个英武的人好像已经走了,甚至没留下任何东西给这具残存的躯壳。他因痛苦或其他原因而在地上爬行了一阵,最后仰躺在地,不再动了。
没有力气动,再也没有了。
王庭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剧烈,他试图开门,眼睛却先一步看到了那些被吊起来的死人们。
他认识他们,每一个人都认识。他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几乎与自己的军团一样久,一些老资历的人甚至是看着第十六军团逐渐发展起来的。这些人已经非常老了,本可退休找个地方颐养天年,但他们不肯。
“我们为你效力。”他们说。“至死方休。”
我们为你效力。死人们也说。至死不休。
荷鲁斯凝视起他。
他在哭吗?大概没有,而且就算想哭,他也已经无法做到这件事了。
他的眼泪、血液和曾经属于人类的一切构造都已被混沌的力量改变。自他从达文上的那间神庙内重新睁开双眼,这件事便开始运作,那些力量润物细无声地潜入他的身体乃至灵魂之中,一天天地改变他,一点点地啃食他,直到精魄尽失,只余空壳。
因此,现在这个悔恨、悲伤又恐惧的人,其实仅是旧日的残响而已。
荷鲁斯又看见他抬起手,狼之王庭原本的大门顺从的出现,艾希曼德就这样冲了进来,遍体鳞伤。
小荷鲁斯从前是个很在乎形象的人,在面见原体时尤其重视。假如有可能,他甚至会提前上数个小时的时间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盔甲是否有哪里还需要抛光,然后自己把盔甲脱下来慢慢打磨,甚至不愿意把这件事交给其他人。
但是现在,他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眼泪早已溢出眼眶。
艾希曼德冲到他父亲身前,跪倒在地,颤抖着扶起那将死的残躯。
是的,诚如另一人的叙述,当荷鲁斯·卢佩卡尔死去时,身边只有一个人陪伴。
牧狼神活着时一呼百应,万众归心,几乎所有人都爱他,他身披白甲的模样就连圣吉列斯也无法战胜。
但是现在,他身边只有荷鲁斯·艾希曼德。
这不失为一种幸运。
荷鲁斯不愿再看下去了不,不是荷鲁斯,这个名字不属于他。
亚空间的实体抬起双手,透过那正在逐渐变淡的金色辉光看见了地面。
他生出一种难以详细解释的感觉,就像饥饿,或是干渴。
这东西在耳边柔声细语地告诉他,它要一具身体,不必很好,但一定得是孩子。
为什么?因为孩子天真、单纯,灵魂未曾改变,孩子只需学习如何长大就好,成年人却需要了解如何面对死亡。
你不能死,甚至不能认知到它究竟是什么,因此必须得是孩子。
孩子最好操纵,最好欺骗。孩子们无法意识到耳边多出的声音和超新星爆炸般的力量背后藏着代价,就像他们无法理解世事变迁背后的原因,除非年岁渐长,除非褪去天真。
但是他们再也不会长大了。
孩子们,必须是孩子们。那东西说。否则你就要死。
这些几乎可称之为答案的事情浮现在心里的第一秒,实体便挥拳猛击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几乎算是本能反应。
只是这场面真的很可笑。但只要瞥到那张脸,以及其上的表情,可笑就会转变成另一种情绪.
他开始深呼吸,浑然不顾四周景象的变化,以及头顶再次出现的烈日。
他现在头痛欲裂,什么事也不想管,满心只有厌恶,以及仇恨,恨得那样清晰,仿佛血在嘴巴里狂涌。
然后是恐惧。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眼前浮现出埃罗多星上的埃利亚斯的脸,那孩子的脸瘦得几乎没有人样,他在一个本应天真的带着婴儿肥的年纪沦落成了人间地狱里的活骷髅.
直到某日,他认识的、喜欢的、爱着的人一个个死去。
他的情绪在亚空间内激荡,吸引了实体。他那时还以为这是奇迹,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那是一个饥肠辘辘的怪物正在搜寻食物。
他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喜悦附在那孩子身上。
“你是谁?”埃利亚斯在意识到他的存在后这样问道。
“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
“那是谁?”
“帝皇的儿子。”他那时自豪又高兴地向那孩子介绍自己。“首归之子。”
“我不明白.”
“没有关系,埃利亚斯,这一切都会结束的。”实体说。
他所言不假,一切都在不久后结束了,包括埃利亚斯的生命,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记得他们的名字,把他们珍重地放在心底某处。
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变得十分可笑——他自以为的纪念,其实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炫耀战利品,就像一个猎人将他亲手射杀的鹿或熊的头处理好后挂在自己家中。
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哪怕只是一句感叹都不行。突然之间,他成了个哑巴。
他本以为自己是荷鲁斯·卢佩卡尔与肉身分离的灵魂,之所以有这份力量是因为他是帝皇的儿子他在亚空间里飘荡的时日虽然不久,但也隐约能够知道,他的父亲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洛珈·奥瑞利安说他是神,这点有失偏颇,因为神明无法在现界行走。
换句话来说,他曾以为自己能够拯救一切。
世界静悄悄地结束了变化,泥巴路与石头屋重新出现,只是这次已变得十分渺小。更多地方,那些原本同样属于这个小小村镇的地方,如今已经破碎,将外界的景象映入其中。
那景色真是堪称疯狂,比如横跨数百米的岩浆洪流,又比如因异常的重力而升上天空的漆黑地块。天空像是一个患了可怕重病的将死之人的脸,那上面布满漆黑的霉斑与突出的青色血管——即闪电。
而飓风又把所有的这一切都组合了起来,像一个怀着巨大恶意的孩童正在把玩自己手里的积木玩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这些东西互相配合,弄出新的模样。
于是天崩地裂。
一个人将他扶起,然后叹了口气。
“夜曲星被记载下来的每一次试炼之时,都不如这次严重.我想这是因为你的关系。”他用一种很忧虑的语气说道,紧接着又顿了顿。“你要死了。”
用不着他来提醒,实体自己也知道这件事。
是的,他要死了,不是回到亚空间里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这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了荷鲁斯过去曾经看过的一些闲书,那些书里所描写的作乱的鬼魂往往都不觉得自己死了,但若是一旦发现这件事,就会立刻在尖叫中重归寂静。
衰败、枯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