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0章 最后的影月苍狼
“你知道么,洛肯?”
“我有时候会做梦。”
“梦到复仇之魂号还没有沉没:我们依旧生活在那艘荣耀的巨舰上。”
“梦到战争没有爆发,帝皇没有失踪,原体没有陷入他的偏执和疯狂。”
“梦到忠诚与亲情还只是一种信念,而不是强迫我们必须做出的选择。”
“梦到乌兰诺,还有大远征。”
“梦到原体还只是我们的原体,而不是帝国的战帅的那段时间。”
“……”
“有时候,我也会想。”
“也许,帝皇当初将战帅的桂冠戴在荷鲁斯大人的头上:本就是一种错误。”
……
在昔日悼亡社仅有的残留中,塞扬努斯与洛肯也许是关系最紧密的一对。
在大远征后失去了托嘉顿,在这场该死的兄弟内战里,又失去了小荷鲁斯,牧狼神在成为战帅之前的肱骨之臣们,时至今日竟然也已经凋零了一小半。
而悼亡社,更是已经名存实亡。
早在那场受诅咒的谋杀星之战后,狭义上的悼亡社,就已经被它的创始人荷鲁斯给亲手终结了:牧狼神打破了四王议会长久以来的各项传统,并设立新规,打造出了他眼中更符合新时代的产物。
其中,将加维尔洛肯吸纳进影月苍狼军团的最高领导层,便是旧的悼亡社所做出的最后一个决定,同时,也是新悼亡社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而在那之后,这个曾经以精锐、权势滔天和入选严苛而闻名的组织,便在其主宰荷鲁斯的意愿下,飞速转变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帐篷式政党。
表现出色的阿斯塔特连长,位高权重的凡人官僚,一丝不苟的海军司令,甚至是某些重要世界的总督,还有那些有着深厚背景的机械神甫或者友邦大使,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人士,都有资格,有机会,将他们的名牌挂在悼亡社的旗帜下。
如浪涛般不可阻挡的新老变迁,让老悼亡社仅剩的三名成员,连试图抱团取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稀里糊涂的冲散到了庞大权力机构的各个角落,从此走上截然相反的命运,在几十年如一日的分别中,旧有的情感也日渐淡薄了下去。
洛肯与塞扬努斯倒还好些,作为影月苍狼中稀有的【民事专家】,他们能够一起办公的机会多得是,反而是大大地增长了这两位阿斯塔特间的情谊。
但另一名成员,也就是习惯了冲锋在前的阿巴顿,也许是职责所迫,又或许是在失去擅长调节兄弟间矛盾的托嘉顿后,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人相处,总之:在这场银河级别的内战爆发之前,一连长已经和他的两位老战友们渐行渐远了。
这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
就连对于这些俗事向来不怎么关心的马洛赫斯特,也曾在无意中,询问过塞扬努斯他与阿巴顿之间的生疏。
他们已经许久不再联络,即便是在非常罕见的重逢时,也少有共同的话题。
一方已经习惯了征伐在外,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甚至不会出没在帝国的视野中。
而另一方则与战火渐行渐远,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于管理与民生,与凡人总督的关系倒是比军团兄弟更熟络。
有时候,当他从繁忙的工作中突然闲下来的时候,洛肯会思考这种变化,并得出让自己惊叹的言论:比起大远征时,在同一面旗帜下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现在更像是服务于同一王国中的两批官员,而且还是身处于截然不同的两个部门中。
他们的关系更加【正规】了,那种大远征式的狂野友谊,正伴随着牧狼神的权力和威望日益见长,而逐渐消散。
也许,这便是在乌兰诺大分封后,随着各位原体一个又一个的戴上了王冠,不再只是作为将军和父亲,更是作为君王和统治者的存在时,他们所必须要面对的,某些微不足道的转变吧。
对于这种事情,洛肯只能感慨万千。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至少还有塞扬努斯这个可靠的兄弟。
而失去了阿巴顿,以及整个悼亡社的塞扬努斯连长,也将仅剩的兄弟情谊,以及随之而来的信任,都倾注在了洛肯身上。
在他眼里,第十连的连长已经成为了可以倾诉秘密,甚至共谋大事的自己人。
当洛肯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甚至感觉自己有点沾沾自喜:被塞扬努斯认可?这可真是了不得的荣耀啊。
但很快,他就会发现。
作为最优秀的阿斯塔特之一,塞杨努斯眼中的信任和托付,会有多么的沉重。
他的胆量,他的胸襟。
可比洛肯想象的,还要夸张得多。
……
“你是说……你想建立一个秘密组织?”
“而这个组织的目标:是在必要时刻反抗我们的基因之父?”
“没错。”
“……”
看着塞扬努斯那种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商讨他们待会要去哪里吃晚饭的脸,洛肯他在快两百年的人生中,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能力竟是如此的匮乏:没有任何话语能够形容他此时的心情。
不,倒不如说,他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赛扬努斯对面,而不是尖叫一声,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就已经费了他脑海中所有能与思考相关的脑细胞了。
也正因如此,在塞扬努斯讲述完了那段与他的梦相关的阐述,又漫不经心的透露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后,等待他的既不是洛肯义正言辞的指责,也不是其他话语,而是一阵漫长到了极点的沉默。
名为洛肯的坚强战士,仿佛无形之神被抽走了灵魂,他呆愣愣地坐在那里,那双面对死亡也未曾动摇过的双眼,只是毫无聚焦可言地看向前方:直到塞扬努斯伸出了自己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这位影月苍狼的灵魂才被猛的拽了回来。
“为什么!”
下一刻,他失声尖叫。
声音大到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真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站在老连长面前,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学生吧。
而塞扬努斯对于这一切早有预料。
他只是一边往咖啡里放着块,一边慢悠悠地谴责着洛肯的失态。
“安静些,加维尔。”
“看你这个样子,我以后都不敢让你一个人去跟星球总督们交涉。”
他奚落般地摇了摇头。
“实在是有辱牧狼神的威严啊。”
威严?
有辱你决定造反的那个人的威严!
洛肯不是个喜欢在心里吐槽的人,他很快就乖乖地坐回了椅子上,将早已洒光了的咖啡杯放回原位,然后伏着身子,目光炯炯的看向依旧悠哉悠哉的赛扬努斯。
相处了这么多年,他知道这位老连长的口中从来说不出诳语,他也分得清塞扬努斯哪句话是玩笑,哪句话是认真的。
而刚才那句,绝对是认真的。
塞扬努斯在邀请他:一起构建一个为反抗牧狼神而存在的组织。
仅仅是在心中默念出这句话,洛肯的脊背就在忍不住的颤抖,来自于其血脉深处的基因种子在发出尖啸,让他如坠冰窟:他本能地抗拒这句话,哪怕只在心里默默地念出来也是无可赦免的罪行。
他不由得看向塞扬努斯,看向这位波澜不惊的第四连长。
他是怎么镇压得住这种来自于基因血脉深处的生理本能的?
甚至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
洛肯为此感到惊讶。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在塞扬努斯当着他本人的面,说出那句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话语后,洛肯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或者荒唐:而是困惑。
他没有第一时间将塞扬努斯逮捕。
也没有当机立断地呵斥这种有辱于军团和原体的反叛之言。
恰恰相反,比起怒火,洛肯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空落落的,如百鼠挠心般的好奇。
他在好奇,塞扬努斯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是战帅最信任,最骄傲的儿子:荷鲁斯就像是帝皇对待他自己一样,对待他的塞扬努斯,第四连长的尊崇和地位,在背地里曾叫多少人嫉妒啊?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反叛原体?
因为野心?私人原因?还是对与神圣泰拉战争的前景感到悲观?
不,塞扬努斯不是这样的人。
洛肯了解他:他绝不会为了私怨和胆怯等原因背叛牧狼神。
如果真的要背叛,那只有一个理由。
“没错。”
看似在悠闲的品尝饮品,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洛肯的塞扬努斯,也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点了点头。
洛肯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洛肯?
若不是已经知根知底的兄弟,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往外说?
“我的想法出于一个理由,洛肯。”
“一个绝对正确的理由。”
理由?
这个平平无奇的词语,泛着魔力。
洛肯很快就发现。他对于这个理由的好奇心就远胜于血脉中本能的怒火,甚至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丝跃跃欲试,一时无法用任何话语来形容期待:他期待塞扬努斯真能给他一个不可撼动的理由,一个让他能够点头加入这个计划的理由。
洛肯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
但他还是坐直了身子,仔细地倾听着从塞扬努斯口中说出的话。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洛肯。”
第四连长压低了声音:即便这是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但谨慎依旧必不可少。
“我们的父亲,变了。”
“而且不是变好了。”
“……”
洛肯张了张嘴,但还是本能性地为他们的基因之父辩解了一句。
“人都会变,塞扬努斯。”
“父亲以前也变过,他在大远征的前期和后期都不是一个完全相同的。”
“成为战帅后,他不是也变过么?”
“没错,但那是变好了。”
塞扬努斯放下了杯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洛肯。”
“我们都是聪明人。我们自己都亲眼见证了牧狼神在这些年里的变化。所以,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你还记得上次的军事会议吧:你和父亲差点吵了起来。”
“当然记得。”
洛肯点了点头,脸上有些落寞。
那次会议是他与原体的最后一次见面。
在那场会议上,他曾希望荷鲁斯能够与庄森或者神圣泰拉取得沟通,以尽可能坦诚的态度交流双方的底线,避免更多的流血。
当时,影月苍狼军团虽然已经击穿了太空野狼们的国度,但无论是密涅瓦战争还是贝坦加蒙会战都没有正式爆发,这场兄弟间谍内斗还没到不死不休的阶段:双方都还有着放下武器,握手言和的盈余。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结果可想而知:战帅的大军依旧在向着神圣泰拉的土地挺进,洛肯虽然没有因为他的叛逆而失去牧狼神的信任,但这段经历被他视为失败和耻辱。
而今天,塞扬努斯揭开了它。
“实不相瞒,洛肯。”
他说道。
“你在那场会议上说的话,就是我原本打算向原体汇报的东西。”
四连长的眼神锐利。
“我们都知道:原体掀起这场战争的理由从根本上来说,是立不住脚的。”
“虽然在这些年里,掌印者与高领主的统治的确很糟糕。”
“他们的态度也令人厌烦:更不用说击沉复仇之魂号,实在是忍无可忍。”
“不过,我们的牧狼神决定率领军队反抗神圣泰拉的理由,却是在质疑高领主们蒙蔽甚至加害了帝皇,准备清君侧。”
“这就很滑稽了。”
“我们都参加过大远征,我们都知道帝皇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就凭高领主,哪怕加上掌印者,就想要谋害帝皇?未免太可笑了。”
“除此之外,那些赋税,怎么想也不可能是高领主们决定征收的:且不说以他们的体量根本吃不下如此庞大的物资,而且神圣泰拉在这么多年里,也从未有过任何大兴土木或者挥霍财富的动作,那些物资就这么无影无踪的消失在泰拉。”
“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件事情。”
“帝皇。”
洛肯点了点头,给出了答案。
“所以,塞扬努斯。”
“你的意思是:掌印者和高领主一直以来都是在践行着帝皇的命令?”
“听起来很荒谬。”
塞扬努斯叹息一声。
“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惜,我们的父亲拒绝相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