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翻篇了,没想到宋律成虽然毙命,但他背后的东洋人却心怀不满。
按理来说,青丘社对小东洋而言,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但斋藤六郎自视甚高,身为“高贵的大和民族”,他不允许自己受到贫弱愚昧的华人戏耍。
因此,这一年多以来,他始终都在伺机报復。
想当初,青丘社还未被大火焚毁的时候,他就曾在盛满仓口中得知,奉天有几家江湖帮会,早已对江家积怨已久,是潜在的拉拢目標,可以用来对付江家,挫一挫江连横的锐气。
几番考量过后,斋藤六郎相中了秦怀猛。
这个行事低调、颇有些城府野心的江湖老合,在他看来,远比哨子李等人更堪大用。
恰好秦怀猛的生意越做越大,倘若继续留在城中发展,必定要触及江家的利益,江连横自然不会答应。
因此,秦怀猛就只能剑走偏锋,试图在南铁租界扩张生意。
如此一来,又免不了要跟东洋老柴打交道,双方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彼此各取所需,渐渐就尿到了一个壶里。
“我听鬼哥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最早还是在今年夏天那阵儿。”曾守义低声说,“那时候,沪案闹得正凶,城里总是乱糟糟的,学生也不消停,隔三差五就搞示威游行,省府下令戒严,老柴找咱们帮忙抓闹事的学生,听说江老板不想管这茬儿,咱们就把差事应下来了,就是在那时候,秦怀猛说他有鬼子的人脉,可以……可以……”
“可以把我搬倒?”江连横替他把话说完。
曾守义闷声点头,不敢隨便搭腔。
“所以,你们当时就都同意了?”
“没有——”
曾守义慌忙解释道:“江老板,说真的,我始终都不同意鬼哥跟著秦怀猛混,但他不听我的,大家都是把兄弟,关二爷面前磕过头,他昨天晚上说要砸窑,我这当二柜的,也不能临时打退堂鼓呀……不信,你待会儿可以问问他们!”
江连横显然不信这些屁话,当即冷笑两声,问:“咋的,你不想把我搬倒?”
曾守义又垂下脑袋,闷声片刻,忽然答非所问地说:“我不想当汉奸。”
江连横没说什么,指尖在炕桌上敲了敲,隨后摸出烟盒,拿两支烟叼在嘴里,点燃,又將其中一支扔在地上,抬头冲西风使了个眼色。
李正西捡起香菸,递到曾守义的嘴边。
曾守义咬住菸捲儿,立刻猛吸起来,直抽到烫嘴的时候,才渐渐放缓了气息。
江连横弹两下菸灰,淡淡地问:“霍老鬼已经死了,他手底下那帮骨干弟兄,应该也就剩你自己一个人了,外面那仨看起来都是软骨头,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曾守义说,“如果有的话,只希望江老板能赏我一个痛快。”
“不想活命?”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
“那也未必,”江连横吐了个烟圈儿,头也不回地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我还得看你能给我提供多少消息。”
闻听此言,李正西比曾守义还要惊讶——这实在不像是江连横的行事作风。
曾守义也有点惶惑,忙说:“可是……我知道的情况,差不多也就这些了。”
江连横满不介意,摆摆手说:“不用著急,你可以慢慢想,再仔细想想,没准突然想起来什么,你觉得没用,但对我却很可能有用,你是二柜,知道的理应更多才对。你们原本是在南铁仓库碰头,具体是在什么位置?”
“七號仓库。”
“那也就是说,哨子李和老竇他们都在,还有那个秦怀猛?”
“这我不敢確定,我只知道鬼哥昨晚跟我说,砸完了窑,去南铁七號仓库避风头,谁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那地方现在有不少鬼子,对吧?”
曾守义点了点头,说:“肯定很多,如果你们现在过去,很有可能正中秦怀猛的圈套,就算没有圈套,他现在有鬼子撑腰,估计也不会害怕。江老板,其实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阴谋,他们是铁了心跟你硬碰硬了。”
“咚咚咚!”
话音刚落,敲门声突然响起来。
海新年推开房门,低声稟告道:“乾爹,虎叔过来找你。”
“正好!”江连横立马起身,一边走出去接见,一边摆手吩咐道,“新年,你带人进来看著他!”
李正西也跟著凑过来,直到走出房门,才压低了声音问:“哥,那个曾守义……你真就打算饶他一命了?”
江连横停下脚步,当即反问道:“我说过么,我只是说未必,还得看他的表现,起码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活著比死了更有用,我不仅要他活著,还要让他活得好好的,叫人去把袍还给他,再给他准备一碗饭,有酒也给他上一壶。”
“哥,你这是……”
“大敌当前,现在不是杀降的时候,我得让其他线上的合字看见活路。”
江连横不再过多解释,刚走出房门,就见闯虎站在院心,仰著脑袋,呆愣愣地看著满目疮痍的江家大宅。
他早已听说了江家昨晚遭抢,但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虎子!”
“东家!”闯虎恍然惊醒,忙转过身,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是谁干的呀?”
江连横摆了摆手,说:“先別管这些了,我正好有事儿要找你呢!”
“这么巧,我也有事儿找你吶!”
“你的事儿先等等,听我说完了你再说。”
江连横极其简略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紧接著就让闯虎今晚潜入南铁七號仓库去踩盘子。
闯虎眼见著江家遭受重创,终於不再推脱敷衍,很罕见地爽快答应,只是问:“用不用去看看仓库里面?”
江连横点了点头,说:“能进去当然最好,但不要勉强,凡事小心为上,別把自己栽进去了。”
紧接著,又问:“你来找我什么事儿?”
闯虎嘆了口气,说:“唉,別提了,大嫂跟我说你在中村照相馆,我到那发现你不在,害我兜了一大圈儿……”
“你有屁快放!”
“哦,南铁宾馆今晚举办宴会,不少士绅名流都来参加,大嫂让你准备准备,今晚务必亲自参加,省得错漏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另外,东洋军火的消息,三夫人那边好像也打听出眉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