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朝鲜半岛,情况甚至比两湖两广还糟糕,就算有刘荣猛踩油门,也需要大几十年,甚至一百年。
也就是说,汉家如今这三千万人口,已经不少了;
把内陆地区没开发的荒地开发一下,人口增长到四千多将近五千万,便要到达临界点,开始出现土地兼并的问题了。
也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天子大赦天下,才会显得有意义。
——满共就三千万的人口,若是没有大赦,每隔几年就要死成千上万的壮劳力!
如今汉室上百万的军队武装力量,就是从不到千万的壮劳力里选拔出来的!
壮劳力大几百万,动不动死个万儿八千,千分之好几,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所以,与后世人印象中,封建时代动不动诛九族、夷三族,杀的血流成河所不同:封建时代真正常见的极刑,其实并非死刑,而是徒刑。
所谓徒刑,便是流放。
好一点的,是流放边疆,卫戍边境,戴罪立功;
再不济,也是流放边郡,以实边疆人口。
故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对于封建王朝而言,人口,是非常宝贵的财富。
尤其是壮劳力,不单是一个可以贡献农税、口赋的单位,还是一个可以服兵役、劳役,提供兵源、劳动力,乃至维系一个农户家庭的重要个体。
这样的个体,每多一个,国家就更安定、更和谐,也更强大一分;
每少一个,帝王就更无力、更无奈,也更羸弱一分。
当这样的个体足够多,且国家养得起、承担起这么多人口时,那便是国家的发展期、扩张期。
而这样的个体变少,便会导致国家发展陷入停滞,甚至倒退。
所以,对于封建时代的底层民众而言,帝王大赦的合理性,源自其足够公平。
但对于封建王朝,尤其是对天子本人而言,大赦天下,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口问题、现实需要。
天下人可以接受天子因为愤怒,而杀某个人全家,却不能接受皇帝因为一己私怨,拒绝大赦天下。
百姓眼中,不够仁慈,不够宽容,是昏君的重要辨别标准之一。
而对后世人、对历史,乃至对帝王自己而言,是否重视人口问题,是否认清人口对国力的重要影响,也同样是明君的重要判断标准之一。
能明白人口的重要性,能切实保障人口增长,愿意为了人口增长做点什么,并努力去养育这么多人口的皇帝,就算比不上封建帝王的天板:汉太宗孝文皇帝,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反之,认识不到这个问题的皇帝,上限也顶多就是吹吹捧捧上去的十全老人。
可惜的是,历史上的绝大多数帝王,都把‘爱民如子’四个字,当成了挂在嘴边的空话、套话。
亦或者,是只认识到了这四个字的表象,只顾着扮演‘爱民如子’的人设,却忘了帝王爱民如子的本质,是‘民’对国家、对政权,乃至对文明的重要性。
作为穿越者,刘荣不敢说自己看透了一切,先知先觉,但也愿意朝着自己认定的正确方向,再走的更远些、靠的更近些。
所以,大赦天下这种极具封建王朝特色的落后制度,刘荣也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反而还认可其为现有条件下,相当有效的人口保持、劳动力留存手段。
毕竟在后世那十几万万人口的时代,老板们张口闭口‘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囚犯自然也就死有余辜,百无一用了。
但在这个人口稀缺,每一个能活到成年的人都有大用处的时代,哪怕是犯人,乃至死囚,也都有其存在价值。
也正是这种认知,让眼下的刘荣犯了难。
——大赦,是众望所归,甚至是刘荣自己也认同,认为再也拖不下去,非做不可的一件事。
但先前,刘荣没有想到的负面影响,却在此次大赦前尽数涌现。
像条侯世子周阳这样,不该因‘大赦天下’而逃过法律严惩的案例,并不在少数。
此外,还有许多因其他方面——如粮食官营、盐铁官营等事,而得罪了刘荣,被刘荣视作改革阻碍的人,也让刘荣心里烦闷的不行。
不是刘荣心眼小,非要谁死;
而是有些人,真就是死了利国利民,活着祸国殃民。
刘荣哪怕摒弃全部私心,完全从国家、文明的角度出发,也依旧认定他们能为华夏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死在刑场之上。
甚至于,若刘荣但凡有一点私心,都可能会心软,觉得可以放他们一马;
反倒是绝对的公心,让刘荣坚定地认为他们该死……
“难办啊~”
…
“呵;”
“难怪当年,纵是看到先帝老爷子,动不动就在殿外的瞭远台,盯着长安的夜景发呆。”
“——做皇帝,还真是难呐~”
“遇上的人或事儿,极少有一对一错,一目了然的正确答案。”
“要么,是两个对的答案,让人分不清哪个更好、哪个风险更低;”
“要么,是两个错的答案,让人分不清哪个稍好些、造成的负面影响稍小些……”
思虑间,刘荣免不得一阵苦笑摇头,愈发感到身心俱疲。
却并非情绪低迷,而是单纯意义上的身体疲劳,外加精神疲惫。
——前世,看到某些伟大的人,因为短时间的高负荷工作,而肉眼可见的衰老、虚弱,刘荣还当是他们在作秀。
真正做了皇帝,做了这汉家的天,刘荣才终于明白:都是真的。
能力越大,责任或许不会越大;
但责任越大,压力必然会越大。
而这种压力,对人身、心的摧残,也必然是猛烈且不可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