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灯瞎火的房子里发声意味着什么,连傻子都懂。所以一等肖恩回过神,马上就闭住了嘴,即便这等同于要把都吐到嘴里的东西再咽回去。
然而总有些别的什么,是他收不回去的,比如声音。
一连串“咚咚咚”的大力跺脚声从楼下传来,竟然引起了上层楼板的强烈共振,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自知捅了篓子的肖恩急忙举枪,带着赎罪的殷勤用亮瞎眼的战术手电一通乱挥,才找到楼梯口的位置。不得不说他时机掌握得相当好,一颗光溜溜的黑色三角形脑袋被手电筒逮了个正着。
“嘭!”枪响过后,那颗怪异的头颅从光亮里消失了,边上的墙壁被溅了一大滩绿色脓液。
这枪不是他开的,枪响时肖恩手指都没摸到扳机。等他那根发抖的食指总算扣上去,女兵已经是第二次开火。明亮的枪焰一闪而过,把她半张脸都映进了肖恩眼睛。
由于分心,肖恩再次失去了开火机会,只看到墙壁上脓液的泼洒面积又扩大了。
枪声在狭窄的房间内四处碰壁,最后撞进了人的耳朵,像钻头似的往脑子里拱。肖恩死盯着被手电筒照得惨白的楼梯口,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女兵并没有打开她自己的手电辅助瞄准。
深究起来,她好像也不喘气,反过来把紧张到气喘吁吁的肖恩衬托成了胆小鬼。
仅仅开了两枪就击毙两只怪物,与此仍然保持了安静,这已经超过了肖恩看过的影视作品里的好汉,逐渐往非人类那边靠拢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第三只怪物也来了。吸取了同类的教训,这家伙不再蹑手蹑脚,而是猛地窜出了楼梯口,沿着墙面高速移动。战术手电照出的光圈随着他笨拙的动作,徒劳无功地试图撵上速度惊人的闯入者。努力到最后的结果,不过是照亮了它表面全是尖锐倒刺的后肢。
牙齿一咬,肖恩开火了。出膛的子弹追逐着虫子的脚后跟,把墙砖打得火花四溅,至于撞上枪口的家具和窗户玻璃更是无一幸免。肖恩非常想要打中目标,甚至考虑过暂时停火以控制乱跳的枪口,但就是松不开食指。
本来在墙上如履平地的黑影忽然停住,头一歪掉了下来,又被惯性推着在地板上滑出很长一段距离。
“哒哒哒……”一天里的第二次,被打空的步枪用撞针发出抗议。
打中了?肖恩瞪大眼睛检查倒地的怪物,根本不敢相信是自己打中的。节肢动物即使死亡也不存在四肢摊开这种现象,被打死的螳螂依旧伸着那对吓人的大镰刀,比田里用来吓唬小鸟的稻草人恐怖多了。
惨白的灯光照亮了螳螂只剩下一只复眼的尖脑袋,于是乎谁才是这间屋子里真正有用的人不言自明。
他还在发呆,女兵又冲楼梯口开了枪。一只被爆头的虫子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回过头的肖恩刚好来得及看见这一幕。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肖恩被同伴非人的表现给镇住了,连换弹匣都忘了,反正也用不着他。
对不对?
在没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一根粗大又锐利的尖刺顶穿了地板,在离他最多有三步远的地方冒出了头。等肖恩手忙脚乱调转枪口去瞄准时,那根尖刺又缩了回去。
你手里的是空枪,傻子!他急忙去抓防弹衣外面插着的弹匣。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同时进行的,位于肖恩左手边的楼梯口再次传来了震动,而在房间的右侧,一次从下往上的冲击全力顶上了楼板。被打碎的砖石与灰尘如喷泉般朝四处扩散,肖恩的反应是抬手捂眼。
他想开枪,但没子弹,他应该睁眼,却来不及了。一股劲风突然而至,肖恩能用鼻尖感觉到。隔着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皮,肖恩似乎好像看见了一只瘦精干巴的怪物模糊的轮廓。
胸口的疼痛是之后才有的,他最先感觉到的是麻木。肖恩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狠狠撞上了墙。枪掉在几米外的地方,战术手电还在工作,只是角度很差,就照亮了两条快到划出了虚影的人腿。
那的确是人的部件而非虫子的,因为他看见了军靴的厚鞋底。
地上的两只脚很快只剩下了一只,随后传出了一声闷响与重物撞墙的声音。这个女人竟然在跟虫子肉搏,对手电筒照不亮的部分,肖恩脑补出了画面。
“站起来,肖先生,我们要走了。”从进这间屋子之后,这是女兵第一次开口说话。
然而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在撑着自己站起来的过程中肖恩必须咬紧牙关,不然就会叫出声。他胸口被打中的地方疼得要命,搞不好骨折了,背着的几十斤炸药也是个大问题。
女兵替他拿起枪,又接过了他的包,全程一言不发。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她的五官都没有因情况危急而产生相应变化。
肖恩被她强拽着跑出了屋子,刚到外面,女兵就推了一把要他再跑远点,之后转身从背包里拿出块炸药往屋里丢。
“……你应该,”肖恩想说需要引信来着。
在炸弹落地甚至于未着地的那一刹那,女兵单手举枪直接开火,用最干脆的办法省掉了引爆的程序。他再也顾不上剧痛中的胸口,连忙卧倒的肖恩几乎是把脸往水泥地里砸。
剧烈的爆炸很可能在他趴下去前就发生了,气浪推着肖恩,让他像破玩偶那样在地上一连滚了好几圈。一等后背的冲击波变小,肖恩便迫不及待抬起头,盯着前方翻滚的烟尘和跳动的火光。
能徒手打死虫子的人,不可能那么容易死吧?突如其来的恐惧攥住了他,提醒他独自一人绝无生路。
肖恩瞪起了眼睛,丝毫不顾拂面而来的滚烫热风。
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从烟熏火燎之中大步走出,腰板挺直面无表情,越看越像个会动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