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吕摩诃亦算得上是当世人杰，既然得了郝瑗的恩惠，随后他便像是爱屋及乌般收敛了对薛举的怨气，更是先对薛举改变了态度，“小僧此前过于无礼，望陛下海涵。此时又让陛下久候，之后小僧一定将突厥的见闻细细说来，希望能有助于我大秦。”

薛举看着突然恭敬的吕摩诃，却莫名得顿感无趣，他或许是比较喜欢这和尚先前桀骜不驯的样子，所以一时间也并没有回应他。

还是褚亮轻咳了一声，郝瑗也在一旁微微颔首，薛举这才勉强开口说道，“朕深夜倦困，你这和尚又甚会拖延，速速将话说完，好让朕得以休息。”

然后，薛举打着哈欠，看了看吕摩诃示意他继续把先前未说完的见闻说下去。

“遵命。”吕摩诃得了薛举的示意，便继续说道，“今年三四月时，陛下是否曾派遣使节去往突厥欲共谋连兵攻取长安？”

“朕确实曾遣使去往突厥。”听着吕摩诃的问题，薛举下意识的答道又反问，“那又如何？”

“那便是了，当日陛下的使节在五原之北的牙帐与咄苾会面，小僧亦在帐中，席间咄苾收了陛下的财货，也准许了与陛下连兵入寇的提议。但陛下可知，为何使节后来无功而返？”

“朕的使节出使突厥回来后告诉朕，咄苾甚是贪婪，收下了财物却不愿出兵。”

薛举先是说了他派出使节的见闻，随即又问道，“可是另有隐情？”

“陛下的使节倒是没有妄言，咄苾确实贪婪无度，不过陛下使节带来的财货亦是不轻，只是这些财物都是献与突厥可汗的，他咄苾只能分得一份，本来也无伤大雅，突厥人收了财货多半也是会出兵相助陛下。但此事还是出了岔子。”

吕摩诃先是顺着薛举的话，又表示这里面确实另有隐情，“大约是四月中，隋帝也遣使节来到突厥，同样在咄苾帐中，隋使宇文歆献出财货后，私下又以重宝贿赂咄苾，言大隋若与突厥交好无战事，来年亦有财货贡上。陛下也知咄苾贪婪，宇文歆此举亦深得咄苾心意。”

说罢，吕摩诃看向薛举，他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此前突厥对于薛举连兵合取长安的战略态度模糊，都是因为隋使宇文歆从中作梗。

“咄苾虽贪婪无度，但可汗毕竟还是突利，既然突利收下了我大秦的财货必定得给我们个说法，但突厥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必是那隋使另有一番作为。你继续说下去。”此时，郝瑗也开口了，他分析了局势，便知吕摩诃还有下一番话。

“先生明鉴，那宇文歆看似貌不惊人，实则能言善辩又心思精巧，他在会见咄苾之后，又知晓了我大秦的使节也在此，便心知陛下遣使突厥必是为了连兵进取关中。

故他接着便拜访了彼时依附突厥的五原通守、割利特勒张长逊，也不知使了什么办法，竟说服张长逊以五原之地归隋。

而咄苾因收受了宇文歆的贿赂，竟也默许了此事，以至武都、宕渠、五原等郡都归于隋朝，李渊即以张长逊为五原太守。而后张长逊又献上隋帝诏书给咄苾以示知道了他要和秦、梁合谋攻取隋都长安一事。那咄苾为了之后隋朝应许进贡的财货，却也就没有再接纳陛下的使者。故而，陛下觉得突厥一方态度模糊，皆是此因由。”

吕摩诃的话语也解释了之前突厥为何对薛举态度模糊，然后他便看向郝瑗，以示自己的见闻已经说完。

“咄苾真乃蠢物，张长逊手持隋帝诏书必是伪诏，也就突厥人会相信远在长安的傀儡隋帝能知晓我等之谋。”

郝瑗罕见的骂了一声咄苾，然后思绪一转，心中便对于此时的局势有了更加清晰的判断，只见他向着薛举说道，“那么，张长逊此前进击陛下大将宗罗睺一事，必是李渊先发制人之举。”

郝瑗只说了一句，便沉默了下来，他神情又带着些愁绪，像是在担忧着些什么。

“那又如何，张长逊的兵马不堪一击，宗罗睺不是随手便打发了吗？为何能使郝卿忧虑？”

薛举却是未能看清此时他西秦朝的处境，只是不解郝瑗为何有些忧虑。

不过郝瑗到底不是常人，在定了定心神之后，便扫空心中所忧，又向薛举解释道，“四月时，李渊仍是隋之唐王，虽挟隋帝节制关中与西蜀，却还尚有些掣肘。不过他能轻易收拢张长逊，必是早已与其有了勾连。

至今时，李渊已然称帝，又北联突厥，那我大秦首当其冲成了他的心腹大患。我等欲取关中以求霸业，而他李渊亦想与我大秦一战而定，以固陇右之地，让他进击中原时无后顾之忧。

而我大秦虽与梁师都结盟，但他卧榻之侧亦有李唐灵州，若他不能攻下灵武，便不敢出兵与我大秦合击长安，故梁师都与我大秦无甚大用。

不过，突厥收了我大秦财货，一时间不会兵寇我朝，但河西尚有李轨占据五郡之地。”

郝瑗说完最后一句，分外确定的看向薛举，再言道，“但若我是李渊，已决意与我大秦一战，必定还会遣使远交李轨。届时我大秦腹背受敌，这才是我心忧之处。”

而吕摩诃则是听到郝瑗的话语后，又突兀得想起了什么，便也开口说道，“郝先生真是深有远见，听完先生一番言论，小僧似乎又想起在咄苾帐中的一些杂事，那隋使宇文歆曾请咄苾为他整备一些干粮，第二日他的队伍便少了近一半的人马，现在想来，少的那些人马或是往河西去了。”

“那我大秦岂不是已成腹背受敌之势？这该当如何是好啊，郝卿教我！”听闻吕摩诃出乎意料的消息，便让薛举一时间睡意全无，在意识到了他西秦国现在的处境之后，心中躁意又起，他忙向郝瑗求助道。

“陛下勿忧。事已至此，唯有一战！郝某还是那句话，攻取长安，我大秦的天命便会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