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壬子日，旭日初升。

刘文静于高墌城外西南的浅水原上陈兵三万，又使全军列阵，曜武军势，欲坐观薛举军崩散。

唐军此举让四散的薛举军斥候连连返回大营，报消息于自身所属上官。

......

而在秦军大营中，薛举此时已经在帐中召集了军中的谋士与将校。

“郝卿，果然如你所料，唐军这便出来了，但朕依旧不大明白，既然前日他们非要多等一日探查我军动向，而此时他们怕也是看出了端倪，我军那四散逃跑的骑兵是虚招。但为何他们此时却还敢大举陈兵于城外？”

薛举从蒙着熊皮的木榻上坐直了身子，开口便是要让郝瑗解答疑惑。

“或是示威寒我军心，若我军露怯，他便旋即想要一举击破我军。”

郝瑗先说他判断的唐军意图，然后又淡淡的解释道，“就如我前日所言，唐军知我大营真有逃兵，必知我粮草不济，但又看到我军四散奔逃的骑卒，也必会探究其中虚实，故那一日不会出兵击我大营。而又因为我军亦有退路，可退守圻墌合兵攻打泾州，此举虽与我军战略不符，但能为我军保存主力不失，但唐军也会担忧我军这一退，使得泾州守军会顶不住我军攻势，便也不会令我等退的那么容易。故，此或是示威再以伺机攻伐我军。”

薛举觉得郝瑗说的有道理，但随即又问道，“噢，竟是如此？但即使是这样，唐军也不会轻易出击吧？郝卿的诱敌之策似乎并没有生效啊？”

郝瑗未曾开口，褚亮便先下意识得为薛举解释道，“陛下，那是因为郝先生真正的饵食还未放出。”

但他话刚说完，薛举便眉头一皱，没理由得突然感觉有些心悸，即又大声问道，“还有甚么饵食？”

褚亮听闻薛举问话，他心知肚明此间的饵食中还包括了他眼前的这位大秦皇帝陛下，便莫名的也有些惶恐，又不好沉默不言，只能推脱道，“这，还得是郝先生与陛下说明。”

而郝瑗看见褚亮有些紧张，便也知道以褚亮的性子，虽知他的谋划，却也不敢直接与薛举明说，便接过褚亮的话头，“然也，此乃郝瑗之策，就由我来向陛下说明我暗藏的后手。”

这时，薛举当然是兴趣满满，便迫不及待得问道，“可是郝卿前日未能明言之事，卿让朕多等一二日，故今日便是时机已至？”

“是也，陛下欲取关中，故这秦陇门户必要拿下，但高墌一城我军得而复失，大军又与唐军对峙于此。唐军固守不战，我大秦军心也日渐溃散。

故我军欲速战必以诱敌为上策。

既想诱敌，必需作饵，故我设三饵以诱唐军出城。

头饵为实，乃我军汧源部，次饵为虚，乃我军四散而伏的铁骑。

此二招，陛下皆以明白。

而唯有最后一饵，需要静待时机。

此时唐军出城列阵便是成了一半的时机，另外一半便要看唐军敢不敢冲击我军大营了。”

说到此处，郝瑗便停下了话语，又静静注视着薛举。

这让薛举的心悸再一次加深，便不自觉得开口说道，“郝卿，请明言最后一饵为何物？朕不知怎么了，却是有些心悸。”

此时却不等郝瑗开口，褚亮便先习惯性得为郝瑗找补，“唐军亦有良将，但就算能看穿我两部逃兵皆是饵食，但只要我军做出即将退兵之举，陛下以为他们会放弃不与我等‘疲兵’一战吗？”

郝瑗听闻褚亮的话语，心中即使明白褚亮便是向来都找好话说的性子，但还是对于褚亮的表现出的善意在心中感到一丝温暖。

不过他的性子向来孤冷，而既然时机或将出现，便也不再藏着掖着，这时便也直言与薛举说道，“褚侍郎言之有理，但却没有尽述心中之言。郝某最后的饵食，便是陛下所在之处，亦即是我等大秦君臣所在之处！”

薛举听完倒吸一口冷气，他这才发现了莫名心悸的缘由，一时间心中虽然有些不喜郝瑗不与他提前商量此事，但又想起那夜郝瑗心之所至的样子，他便驱散了往日必定会有的怒气，更是心知郝瑗此前不说必定有深意，便下意识幽怨得问道，“郝卿为何不早言明，也好让朕的心中有些准备？”

郝瑗闻言却是听出了薛举的复杂心情，便正视他的目光，又说道，“属下此举让陛下心中有些怨气，实乃常情，但我也说过，此手暗招需要时机，唐军出城此为一半时机，而另一半此时都尚未达成，故局势逼迫我等或真要退兵圻墌的话，此饵便没有说出来的意义。再者，若此前便明说于陛下，不是让陛下白白担忧数日吗？”

听完郝瑗的解释，薛举心中舒服多了，但还是从郝瑗话中找到了盲点，便又问道，“郝卿所谓的另一半时机究竟是为何？”

郝瑗却是抛出一个话引子，“这便要看唐军是否想要吃我军这头饵了。”

随后他又向褚亮望去，提点道，“褚侍郎，可将探马报来消息说于陛下听听？”

褚亮闻言便接了话，“此前四散的探马都回来了，都说唐军大部列阵于浅水原上，亦有小股骑兵集结于前军，这便是各部探马所得唐军之动向。”

薛举听完褚亮的汇报，一时间心中起了些许忧思，但看向郝瑗之后，郝瑗那清亮的目光使他心中又是一定，便如一个甩手掌柜般询问道，“郝卿，朕不知唐军此举为何意，卿可否明言于朕？”

“唐军既曜武军势，必存坐观我军溃散之心，至于那列阵于前军的骑兵，或是唐军大将用于试探我军虚实的第一手棋子、或也可是唐军大将用以追击我等‘溃兵’的先锋。”

郝瑗先说明他对于此时唐军心态的把握，接着又说道，“但陛下需明知，无论唐军此时如何，若我军所露出的破绽不够大，他们也是不会贸然出击的，而我...”

但此时，薛举突发奇想的又问道，“既然唐军现如今已经出城列阵，那为何我军不在此时出营与其一战呢？”

被打断话语的郝瑗有点心累，但主君毕竟是自己选的，自身也早已习惯了薛举的性子，便先向他解释一番，“唐军出城是因为知我军粮少，想看看我军是否崩散，而此时我军若贸然出击，陛下安能得知唐将在观我军尚有一战之力时不退兵继续拒守呢？若唐军继续坚壁清野，先不说我之前所谋前功尽弃，单是我军能速战的良机怕也是化为乌有。届时，我军便真的只能退守圻墌城了。”

褚亮这时也出来为薛举搭梯子了，“是也，今日唐军能出城列阵示威，皆是郝先生之前谋划之功，故陛下此时若是让我军直击整装待发的唐军大部怕是不妥，不如再听郝先生接下来的安排？”

不过薛举听了郝瑗的解释与褚亮的调和，便也果断认了错，“褚侍郎所言极是，是朕过于想当然了。朕错了，便请郝爱卿继续说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