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几乎每一个安慰我的人都说:“手术只是睡一觉而已,大可不必担心。”
但从我被叫醒却睁不开眼的那一刻起,我逐渐开始意识到一台12个小时的舌部肿瘤手术真的不是睡一觉那么简单。
进手术室前,我在朋友圈做过一个预告,本以为一出来就能发朋友圈报个平安,但实际的情况却是我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虽然看似睡了一觉,眼皮却重得像是熬了三天三夜一样,直接瘫痪,完全睁不开。
全身痛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还记得医生来问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时候,我的回答是全身都不舒服,全身都疼,但具体到底是哪里痛,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通到连思维都无法聚焦的痛,是一种四肢都仿佛已经和身体分离了的痛,那是一种除了飘忽的思维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痛。
如果非要让我用几个具象的词语来形容那种疼痛的话,大概我只能想到“惨无人道、丧尽天良、惨绝人寰、丧心病狂”此类毫不适合却又的确能让人对那种疼痛有一点点理解的词语了。
当然,除了无时无刻伴随着的极度疼痛外,最煎熬的是不能说话带来的麻烦和恐惧。因为并没有提前和姐姐们对一下暗号,导致我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时候,我们完全无法交流。
一个人仿佛进入了混沌的深远,正在经受着炼狱折磨,最可怕的是,你还以一种上帝视角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就好比你得眼睁睁看着别人拿着刀来把你脸上粘的黑芝麻粒当毒刺剜去,而你却只能无能为力的承受。
恐惧让我的身体抽搐,肌肉痉挛。
在医生的提示下,姐姐去准备了纸笔,让我有什么需求就写下来。只是当姐姐把笔放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只能把本子放在我平放在床上的手边,于是,我几乎握不住笔的手在纸上凭感觉写下了二十几年来用文字与姐姐交流的第一句话。
术后刚恢复意识时的第一句
虽然当时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难受,但是理智告诉我,这些都是这个巨大的手术所带来的“正常反应”,没有人能替我,更没有人能救我。而等了我一夜的姐姐,此时不仅需要确认我的情况和感受,更是需要把我的情况通知给远方同样等了一夜的家人朋友们。
所以我花了全部力气,写下了:“姐姐,辛苦了。”
姐姐以厚重的鼻音说到:“不辛苦不辛苦,医生说了手术很成功,只可惜我不能替你痛,你安安心心躺着,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听到姐姐的话,我的眼泪也开始哗哗地从眼角流下来。
“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激动,现在脸上嘴里到处都是封着针的,如果扯动伤口就不好了。”姐姐一边给我擦着决堤的眼泪一边说。
姐姐的提醒让我瞬间想起昨天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那个被缝得面目全非的病人,推测此时的我大概也是这个样子,难怪我的脑子整个处于几乎无法思考的状态。
不过很快我就凭着意志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万一伤口裂开了?岂不是要重新缝?我的皮瓣万一死了?还得重新移植······
哦,天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允许它发生。
于是,我开始疯狂地写我的要求:
当麻药后遗症导致我很想呕吐的时候,因为我很担心呕吐时拉长口腔内的伤口,我努力地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我就让姐姐喊医生来打止吐针。
当脖子附近一圈的伤口疼得我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用尽全力写下要打止痛针。
当疼痛导致我完全睡不着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地写下请给我安排安眠药的诉求。
······
艰难求生,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写的
就这样,时间以蜗牛般的速度来到了晚上。
我本以为,白天睡不着是因为周遭的环境太过嘈杂,或许到了晚上会好一些,却万万没想到,晚上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白天的时候,虽然整个人都疼得昏昏沉沉的,但是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总让我能感受到身边正在发生着的一切,我把一切左耳进右耳出,当所有的声音形成一种白噪音,整个人也就想不了什么了。时间虽然难熬,你却还能感受到一切正在发生,时间正在流逝。
然而到了晚上,当周围的一切安静下来,时间仿佛也静止了。当我的脑海细胞们百无聊赖,只得一寸寸一尺尺地去分析自己的身体,去感受千切万缝12个小时手术后的创伤,当疼痛在身体内蔓延,我再也无法将思绪从这种高度集中的感受中抽离,痛苦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姐姐趴在我的病床边打盹儿,手永远放在我只要颤抖一下她就能感觉到的地方。
开始的时候,她还需要我把问题写在纸上,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默契”配合,现在的她已经能做到只要我把手放在她手腕处轻点两下,她就知道我是要问时间,只要我指着嘴里,她就知道是要吸痰,只要我指着头,她就知道是我的头在枕头上放太久痛了,得轻轻帮我抬起来缓一缓······
我心疼着姐姐的忙碌。每次姐姐趴下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让她多睡一会儿。可是每次在我以为自己又熬过了几个小时候的时候,询问时间得到的结果却是是:
“十点、十点二十、十点三十······十二点、十二点十分、十二点二十分······”
就在我以“一分钟胜过一年”煎熬着时钟里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候,姐姐慌张急促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起:“医生,医生,快点来看看29床,病人没有任何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