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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冷啊。

他心底响起一声轻叹。

那年的隆冬也是这么冷。

明华殿的地龙向来是整个宫里烧得最早的，地上铺了厚厚兽毯，摆在案几旁的火炉更是烧着刚供的银炭，火星噼啪。

可他被不着一物地掐着脖子抵在书桌上时，仍是遍体身寒。

若羌人扯去他的玉冠，哐当一声掷在地上，砸得粉碎。不等他回神，又将他双手一并用铁链绞了，拽着他的头发从御书房前一路拖至他寝宫，当着他的面，将他宫中一百三十八个宫人尽数虐杀。

他甚至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

他记得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的面孔，而那么鲜活的生命却眼睁睁在他眼前不断逝去。

他脚下横着具女尸，是个侍候他已有些年头的老人。前些日子她曾来找他和阿姊请辞，说是心上人正巴巴地等她出宫求娶，家中父老已着手操办婚事。

他一口允了，阿姊还赏了她好些嫁妆。

可眼下，她就这么倒在了自己面前，连呼救都尚未出口。她大睁着眼，目露惊恐，直挺挺的无声无息地躺在冰冷地面，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维持着将他护在怀中的姿势，不曾松手。

倏地，他感到胸腔内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点一点，和方才那只被砸在地上的那只玉冠，和他从前的骄矜自傲，和他身为太子引以为傲的可笑薄面与自尊一起，轰然破碎。

兽类的粗喘在他耳边响起，令人作呕的湿热触感烙在了每一寸隐秘之处。

而对方并不肯就此收手，脑后一痛，下颌被粗粝掌心强硬箍起，叫他抬眼看清了他眸中丑态毕现又卑贱可笑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的脸色一瞬灰败下去。

一阵阴恻恻的桀笑泄了开来，像是颇为得意眼下的杰作。

他被死死掐住脆弱脖颈，被抵出书桌边缘的头一下一下地晃荡着，摇摇欲坠，被汗液浸湿的发无力地垂至半空，掩住他眸底大片破碎泪光。

年幼的身体早已无力承欢，如夜渡汪洋的一扁舟，颠簸无状，顷刻，便即将覆没于幽幽深海中。他眸中空洞，恍然间朝前伸出手，够了够。

父王会来救他的。

皇兄和阿姊会将他从地狱里拉回去的。

泪渍爬满了尚且青涩的面庞，眼前早已模糊不清。很快，他眸底仅剩的一丝光亮明明灭灭，最终化为飞灰，湮迹无痕。

无人应他。

根本无人应他。

檐角凝冰倏然滑落一滴雪水。

口鼻俱被死死扣住，孱弱身躯被人肆意摆弄翻折成一个又一个无比屈辱的姿势。他跪在案上，折下腰，涕泪涟涟，垂至身侧的长发将所有不堪尽数遮掩。

殿外不时传来三两太监宫女嬉笑打趣声，一墙之隔，他却被迫屈居人下肆意轻贱，剜去一身铮铮傲骨，连泪也只能无声。

堂堂太子。

堂堂一国太子。

心底像被人凿了个口子，风一吹，这毫不起眼的一道口子，便如一圈圈的木纹，自上而下层层开裂，隆地一声，便涨破了。

他留在了那场雪里。

永远地留在了元和四年的隆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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