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取下木剑,剑柄上刻着两个小字:“归心”。是当年李念安亲手刻的,说无论走多远,心里都要有个归处。她忽然想起年轻时,两人一起在归心堂的药圃里种凝魂,李念安说:“等我们老了,就把药圃交给孩子们,我们坐在廊下看,像苏奶奶和小虎耶耶那样。”
如今,还在开,人却散了。
在星辰剑宗住了半月,望舒帮着弟子们收完凝魂籽,又把李念安未画完的草药图补全。图上的望归草叶片朝着青石镇,旁边添了几个小小的身影,是阿竹和他的弟子们,正背着药篓往星辰剑宗赶。
离别的那天,望舒最后看了眼剑冢。灵前的凝魂已经结了籽,黑亮饱满,像无数双眼睛,望着远方。望归草的叶片在风中舒展,一半朝着青石镇,一半对着灵位,仿佛在说:“你们看,牵挂从来都是双向的。”
“我们会常来的。”望舒对着三个灵位轻声说,“等孩子们长大了,我让他们带着新收的籽来,跟你们说归心堂的趣事,说青石镇的孩子又认得了多少药。”
返程的马车上,望舒打开李念安攥着的那封信,是她出发前写的,说归心堂的望归草结了种子,问他要不要带些去普惠堂,说想让两处的草长得一样旺,一样记得归途。
信纸边缘被攥得发皱,却能看清李念安在旁边写的两个字:“好啊。”
望舒把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布包里,和那半块桃糕、苏轻晚的布偶放在一起。这些旧物像串珠子,被岁月的线串起来,成了最珍贵的念想。
回到归心堂时,阿竹带着弟子们在镇口等。药圃里的凝魂还在开,紫色的瓣沾着秋露,像撒了层碎星。望舒从马车上取下普惠堂的籽,递给最年幼的弟子:“来,把这些撒在药圃的最东边,明年这里就会长出和星辰剑宗一样的。”
小弟子捧着籽,蹦蹦跳跳地跑向药圃,身后跟着一群孩子,笑声像檐下的风铃,清脆得让人心里发暖。
望舒站在廊下,望着孩子们的身影,忽然明白,所谓续写,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坚持,而是一群人的接力。从王小虎到李念安,从苏轻晚到她,从阿影到阿竹,再到这些蹦蹦跳跳的孩子,每个人都是故事里的一笔,看似微小,却共同钩勒出了最温暖的轮廓。
秋风穿过药圃,凝魂的香气飘向远方,像在诉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里有剑冢上的月光,有归心堂的烟火,有望归草的执着,有凝魂的温柔,还有无数个平凡人,用一生的时光,守护着一份简单的牵挂。
望舒知道,这故事还会继续下去。孩子们会长大,会把籽撒向更远的地方,会把“归心”的道理讲给更多人听,会让每一片土地都知道,有一种草叫望归,有一种叫凝魂,有一种牵挂,能跨越山海,能穿透岁月,能在时光里,永远续写下去。
就像此刻,夕阳落在药圃里,给紫色的海镀上了层金边。望归草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摆动,一半朝着星辰剑宗,一半对着归心堂,仿佛在说:望舒八十岁那年的春天,归心堂的药圃里,长出了一株奇特的凝魂。
它并非纯紫,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像是被阳光吻过的痕迹。发现它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名叫念禾,是阿竹的曾孙女,名字是望舒取的,“念”是李念安的念,“禾”是阿禾的禾。
“望舒太奶奶,您看这!”念禾举着裙摆,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株跑过来,小脸上沾着泥土,像极了当年的望舒。
望舒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一串用凝魂籽串成的手链,珠子已经被岁月磨得温润。她眯起眼,看着那株金边凝魂,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这是好兆头,说明它记得所有的事。”
念禾似懂非懂,却学着大人的样子,给浇了些晨露:“阿竹爷爷说,也有记性,会记得谁对它好。”
这些年,阿竹的背更驼了,却依旧每天都要去药圃转一圈,手里拄着的拐杖,是用当年那株老望归草的枝干做的,杖头刻着小小的“归”字。他常对弟子们说:“草木比人长情,你对它用心,它就用开回报你。”
入夏时,星辰剑宗来了位特殊的客人——赵管事的孙子,赵承。小伙子二十出头,眉眼间有赵管事的影子,却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他是来接望舒去星辰剑宗的。
“望舒太奶奶,爷爷说,普惠堂的凝魂开得比往年都盛,那株金边的,比归心堂的还好看。”赵承给望舒递上杯蒲公英茶,是用归心堂的老根泡的,清苦中带着回甘。
望舒接过茶杯,指尖微微发颤:“好孩子,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走不动山路了。”
“我备了马车,铺了厚厚的垫。”赵承笑着说,“爷爷还说,他把李念安太爷爷的木剑找出来了,说您见了一定高兴。”
望舒的眼眶忽然湿了。那把刻着“归心”的木剑,她以为早就遗失了,没想到还在。
出发前,望舒让念禾取来个樟木盒子。盒子里装着些旧物:半块用油纸包着的桃糕,边缘已经发硬;一片干枯的望归草叶子,是苏轻晚灵前的;还有那串凝魂籽手链,珠子被摩挲得发亮。
“这些,帮我带给星辰剑宗的土地。”望舒的声音很轻,“让它们知道,归心堂的人,没忘了它们。”
马车驶离青石镇时,阿竹带着弟子们在镇口相送。念禾趴在车窗上,给望舒指着路边的向日葵:“太奶奶你看,它们还在朝着太阳转呢!”
望舒笑着点头,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像回到了小时候,苏轻晚抱着她,在归心堂的炕头上讲神剑的故事。
抵达星辰剑宗时,赵管事正坐在普惠堂的廊下等。老人已经九十多了,眼睛了,却能凭着脚步声认出望舒。“丫头,你可算来了。”他握着望舒的手,掌心的温度很暖,“我以为等不到你了。”
“老哥哥,我这不是来了嘛。”望舒的声音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