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叫一声,“文秀,文秀,是你吗?”“老杜,”李云林声音朗朗,拉着杜自远进屋的时候,仍高腔大嗓地说:“你还记得你给我买的那批军火吗?你记得那批军火里有十五部电台吗?告诉你,发挥大作用了。那还是一九四九年五月吧,我们纵队从福建南平北上,第一个碰见的,就是二野的陈赓兵团。哎呀,陈司令见到我们的电台,都羡慕死了。后来我们配合他打下南昌时,他还想跟我要呢。他一再说,只要两部,只要两部。美国货呀,还是最新产品,小巧,好用。到最后,我再舍不得也还是给了他两部。”说到这里,他哈哈大笑起来。
转眼之间,“克什米尔公主号”爆炸案和“星辰”计划已经过去两年了。在杜自远的记忆里,那已经过去许久许久了。但是,他每一次坐上飞机,黄佐竹那平静沉稳的容貌,都会出现在他的眼前,栩栩如生,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那一天,他双眼通红地抓着李云林的手,恳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帮助他。那一天,他和李云林商量的结果,不仅把梁吉成送进了虎口,还把美丽文静的林文秀也送进了虎口。他要用这两个同志的生命保护左少卿,再进一步保护“槐树”。
毛局长再受重大打击,心情更加恶劣,以至于引起健康状况恶化。他不得不经常去美国治病,有时一治就是好几个月。但是,却久治不愈,他的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坏,始终没有恢复过来。一年多后,一生强势的毛人凤终于逝世,终年五十六岁。
终于,杜自远仿佛触了电似的紧紧抓住李云林的胳膊,直瞪瞪地看着沙发上的女人。他眼前的雾逐渐消散,一个美丽的女医生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一直有一些疑惑,不知黄佐竹是否知道“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有危险。或者,黄佐竹已经猜到了什么。他在临上飞机时说:“要革命,就会有牺牲,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说:“老杜,再见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杜自远的心情第一次如此轻松,如此愉悦。他拉着李云林的手,随着他礼让的手势往屋里走,同时询问他这些年来的经历。
杜自远心里有一阵恍惚,眼前似有雾在弥漫,但他看不清雾中的那个人。那个女人身边的一副拐杖阻碍了他的回忆。他一再回头去看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他注意到那个女人的眼睛里闪着光彩,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
杜自远此时就站在客厅的中间,也和他一起笑着,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
这个时候,他的眼睛就扫到沙发上坐着的一个女人。那是一个瘦瘦的女人,身体看上去很单薄。从他和李云林进门时起,她就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在他之后,叶公瑾终于登上了情报局局长的宝座。在此之前,左少卿在即将上任的叶公瑾的帮助下,去了南越金兰湾美军基地,培训当地的情报军官。
她伸出颤抖着的手,说:“自远,你终于认出我了?”
杜自远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她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从前那个美丽文静的女医生已经踪迹全无,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枯瘦单薄、脸色苍白、拄着双拐的瘦弱女人。
过去消失的,不敢回忆的经历,如重锤一般砸进他的心里。
此时,一九五七年的五月初,坐在飞机里的杜自远渐渐收回思绪。舷窗的外面,夜色如墨,茂密的繁星布满夜空。杜自远静静地坐在座位里,从两年前发生在香港的回忆里,转到他将要去的武汉。
这架从唐山飞往武汉的飞机,在夜空里隆隆地飞行着,飞行了五个小时。
林文秀仰着脸,满眼睛里都是泪水。她笑着说:“自远,不要这么说。老李跟我说过,你要保护一个咱们的同志,他承担着非常重要的任务。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你是为了党的事业。”
杜自远扶着林文秀在沙发上坐下来,关切地问:“文秀,你的身体怎么样?”
林文秀笑了一下,“已经不行了,内脏都被打坏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你的脚呢,是怎么了?”杜自远低头看着她的脚。
“被特务用铁锤打碎了。唉,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成了老李的累赘。”林文秀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李云林,并且向他伸出一只手。
杜自远心中痛惜。他抬头看着李云林,看着他一直在抚摸着林文秀的手,用那样一种爱惜的眼神看着她。他直到这时才明白,他当时对老李提了一个多么残酷的要求。他竟然要求老李放弃自己深爱的女人,并且几乎是,直接把她送进敌人的虎口里,送进保密局的刑讯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