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似李相爷这般敢功成身退,寻仙访道,纵情山水的又有几人呢?
长江北岸,汉军大营连绵百里,气势如虹。
与南岸吴地的愁云惨澹不同,
此处旌旗蔽日,鼓角相闻,瀰漫著大战將至的肃杀与激昂。
然而,这几日营中却多了一些不寻常的“客人”。
三五成群,衣衫襤褸,面黄肌瘦的江南百姓。
他们趁著夜色,冒著被吴军巡江士卒射杀的风险。
驾著一叶小舟乃至抱著木板,拼死泅渡而来。
他们一登北岸,便被汉军巡逻士卒发现。
士卒不敢怠慢,即刻层层上报,直至中军大帐。
汉军主帅陈登闻报,並未以寻常细作视之。
反而命人好生看顾,赐以饮食,並亲自召见其中几位年长者。
帐中,烛火通明。
几位百姓跪伏於地,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不敢仰视。
陈登见此,微微一笑,温言道:
“几位老丈不必惊慌,既来江北,即得生路。”
“且起身,將南岸情状,细细道於吾听。”
其中一白髮老叟,涕泪横流,叩首泣诉道:
“將军!天兵何时渡江?”
“万望救我等江东百姓於水火啊!”
他言语混杂,悲愤交加。
终將孙韶如何败绩后变本加厉,行那“三丁抽二,五丁抽三”的暴政。
吴地如何田园荒芜,閭里哀嚎,壮丁尽被绳索缚去军营,老弱妇孺饥寒交迫……
种种惨状,一一道出。
末了,他悽愴哀声道:
“那孙韶小儿,只知强征敛兵,何曾顾惜我等性命?”
“江南之地,人人思汉,盼王师如盼甘霖!”
“求將军速发天兵,解我江南百姓倒悬之急!”
陈登静静地聆听,面色沉静。
唯有一双深邃眼眸中,光芒愈盛。
待老者言毕,他亲自上前扶起眾人,慨然道:
“吴主无道,纵容爪牙,残虐百姓,天人共愤!”
“吾圣主皇帝,仁德布於四海。”
“今遣天兵至此,正为弔民伐罪!”
“诸位乡亲父老,权且安心。”
“此仇此恨,必为汝等雪之!”
言罢,他当即下令。
赐予这些投奔而来的百姓洁净衣物、充足乾粮,並妥善安置。
眾人千恩万谢退下后,陈登负手立於江图之前。
嘴角终是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笑意,抚掌对帐中诸將道:
“孙韶自毁根基,吴人离心离德,此真天亡东吴也!”
“民心向我,江南已在囊中矣!”
欣喜之余,他略一沉吟,即传令:
“请张郃將军来见。”
不多时,河北军统帅张郃顶盔贯甲,步入帐中。
“征南召郃,有何差遣?”
陈登上下打量他一眼,神色郑重地说道:
“今有江南义民来投,其情可悯,其心可嘉。”
“然彼等久受孙氏苛政,体弱神疲,且留於军前恐生变数。”
“儁乂所部,素以沉稳善断著称。”
“吾欲將这些百姓,並后续来投者,悉数迁往淮北安置。”
“使其得耕织之业,免遭战乱之苦。”
“此安抚民心、彰显我大汉仁德之重任,非將军不能办也。”
“望將军勿要推辞。”
陈登这话说的十分委婉。
提出是我大汉朝怜悯江南百姓,同时也是担心他们留在军中会有变数。
才要把他们迁到淮北去的。
实际上,就是单纯为了抢人口。
儘管灭江南已经成功一半了,
但还是要及时消化胜利果实,把古代最重要的资源人口抢到再说。
这样一来,即便將来兵败了,至少还能向朝廷交差。
然而,
就是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安排,却让张郃听后,微微一怔。
迁民安置,虽是善政,却並非衝锋陷阵的硬仗。
此刻大军磨刀霍霍,即將全面渡江,正是武將爭功之时。
此等后勤之事,竟交予他这支陆战最强的河北军?
然他面上並未显露半分,即刻拱手应道:
“末將领命!必妥善安置,不负征南所託。”
退出帅帐,回到河北军自家营中,张郃麾下诸將早已闻讯围拢上来。
性急的孙礼按捺不住,低声抱怨:
“將军!大战在即,破吴首功近在眼前!”
“那陈元龙却调我等去做什么迁民琐事!”
“这……这不是明摆著支开我等,好让他嫡系兵马独揽渡江头功吗?”
一旁的徐晃也捻须沉吟,面露疑色:
“儁乂,莫非陈登忌惮我河北军兵锋之锐。”
“恐我等先登建功,压过他荆州、淮南兵马?”
“故行此釜底抽薪之计?”
帐中河北將领闻言,大多面露愤懣不平之色。
他们皆是百战驍將,渴望在决定性的战役中斩將夺旗。
如今却要去护送百姓,无异於猛虎被令驱羊,心中如何能服?
张郃目光扫过眾將,面色一沉,低喝道:
“休得胡言!尔等莫非忘了出征之前,相爷是如何再三叮嘱的?”
“『一切行动,听凭陈元龙调度,大局为重,同心破吴,勿生事端!』”
“此言犹在耳畔,岂敢或忘?”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
“陈元帅乃主上钦点主帅,深諳兵机,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安抚百姓,收取民心,岂是小事?”
“此乃固本之策,胜似斩將夺旗!”
“若江南民心尽归我,则吴地不战亦可定矣!”
“我等岂可因爭功之念,误了国家大事?”
张郃不一定是河北诸將中能力最强的,但一定是最会来事儿的。
这也是为什么诸將之中,李翊最后决定钦点他当主帅人选的原因之一。
眾將被张郃一番训斥,虽心中仍有些许不甘,却也无人再敢公开质疑。
张郃见状,语气稍缓:
“即刻点齐人马,准备车辆粮秣。”
“接收南来百姓,务必使其安然抵达淮北。”
“事若出紕漏,军法无情!”
河北军诸將拱手应诺,各自散去准备。
只是那营中气氛,难免添了几分沉闷。
与此同时,
陈登升帐发令,三军宰牛杀羊,温酒设宴。
一时间,北岸汉营肉香四溢,酒气蒸腾。
各营军士饱餐战饭,畅饮御寒酒,士气高昂至极点。
陈登巡营,所过之处,皆是军士山呼海啸般的“必胜”之声。
他知军心可用,返回帅帐后,凝视著地图上那条奔流的大江,目光锐利如刀。
明日,便是全面渡江之时。
东风,似乎也已备妥。
……
长江南岸,吴军大营。
虽已强行徵募,营盘看似填满,却瀰漫著一股难以驱散的萎靡之气。
新卒面有菜色,眼神惶恐。
操练时步伐凌乱,號令不闻。
老兵则多是面带麻木,或藏怨愤,或藏无奈。
昔日锐气早已隨江上那把大火焚尽。
帅帐之內,气氛更显凝滯。
孙韶高坐主位,银甲依旧,却难掩眉宇间的焦灼与虚浮。
他环视帐下诸將,朱然、丁奉等宿將沉默不语。
其余將校或低头看地,或目光游移,无人与他对视。
“诸位將军,”孙韶强自镇定,声音却透著一丝乾涩。
“探马频报,北岸汉军连日犒赏,舟船调动频繁。”
“吾料定陈登不日必將大举渡江!”
“濡须口乃建业门户,江防重中之重,须得一员智勇之將前去守御。”
“引一军驻守,遏敌锋锐!”
“不知哪位將军,肯愿担此重任?”
话音落下,帐內落针可闻。
唯有帐外江风呜咽,更添几分寒意。
谁不知晓?
此刻去守濡须口,便是要以疲敝之师,正面迎击汉军蓄势待发的雷霆一击。
无异於螳臂当车,九死一生!
沉默如同磐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压在孙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上。
正当孙韶几乎要按捺不住怒火,正要发作之时。
帐下一人慨然出列,声虽不高,却清晰坚定:
“末將愿往!”
眾人视之,乃是偏將军陈脩。
其身旁,弟弟陈表略一迟疑,亦隨之出列,拱手道:
“末將愿隨兄同往!”
孙韶见状,大喜过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道:
“好!好!陈將军、陈小將军忠勇可嘉!”
“真乃国家柱石!!”
“尊父陈武將军昔日为吴室捐躯,一门忠烈。”
“今日二位继承遗志,必能克敌制胜,守住濡须!”
他生怕二人反悔,当即下令,拔兵三万,交由陈脩统帅。
然而,这三万“大军”,其中堪战的正规军卒不过万余。
余下两万,皆是近日强征而来、手持简陋兵刃、面带惧色的新丁。
陈脩、陈表兄弟领命出帐,点齐兵马,离了主营。
向西往濡须口方向进发。
行至牛渚一带,见江水浩荡,地势险要,兄弟二人下令暂歇。
於临江一处高坡之上,远眺江北汉军连绵灯火,心情皆沉重无比。
陈表望著麾下那些士气低落、窃窃私语的士卒,忧心忡忡地对兄长道:
“兄长,汉军於淮南经营水师非止一日,今倾国而来,势在必得。”
“其必以荆州水军顺流而下,袭我上游。”
“我上游诸军新败无备,恐难抵挡。”
“而我江东……自渡江一役,名將凋零。”
“今以幼少主持军务,恐沿江诸城,皆难抵御。”
“汉军水陆並进,最终兵锋,必指向此地!”
“依愚弟之见,不如將兵力集中於采石磯险要之处,深沟高垒。”
“待汉军渡江,立足未稳之际,再以逸待劳,与之决战。”
“若胜,则可阻敌南下,甚至可西向收復失地。”
“若……若贸然渡江寻战,一旦有失,则大势去矣!”
“万不可復救!!”
陈表清楚地分析了局势,认为现在他们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以逸待劳。
等汉军登陆上岸以后,打他们一个立足未稳。
当然了,由於兄弟手下的牌实在是太烂了。
这已经是陈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巧妇实在难为无米之炊。
陈脩默然良久,目光扫过脚下那些惶恐不安的士卒,又望向江北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庞大阵营。
半晌,缓缓摇头。
他的声音带著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
“贤弟之言,乃持重之策,然未察时局之危殆至极也。”
“吴国之將亡,岂待今日方知?”
“眾人心中明镜一般,早已胆寒。”
“若等汉军大军压境,鼓譟而来。”
“我军士卒见此声势,岂有不溃散之理?”
“届时恐未接战,营已先空!”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弟弟,嘆道:
“唯今之计,唯有趁汉军尚未完全发动。”
“我军犹有一丝血气,主动渡江,寻其前锋决战!”
“或可凭一时之勇,侥倖获胜。”
“若天不佑吴,我兄弟二人战死沙场……”
“唉,亦是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无愧於先父,无愧於吴土!”
“倘若……倘若上天垂怜,竟能击破其军。”
“则汉军北遁,我军士气必为之大振!”
“届时携胜势回师,再迎击西来荆州之敌,或有可为!”
一旦让陈登的主力渡江部队完成了全面渡江,再和西面过来的黄忠率领的荆州军两路会合。
那到时候吴军才是一丁点胜算都没有了。
陈脩的语气愈发激昂,却又透著无尽的苍凉。
“若依贤弟之策,坐守待敌。”
“恐敌军未至,我军已作鸟兽散。”
“届时君臣唯有面缚请降之一途,举国无一人死难,那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
“我陈氏子孙,寧战死,不偷生!”
陈表闻言,面露痛苦之色:
“兄长!我岂是惧死?”
“然观我军中,老兵残破,新卒惧战。”
“以此乌合之眾,渡江与汉军虎狼之师决战,岂非是以卵击石?”
“一旦兵败,我兄弟二人死则死矣。”
“然则沦为阶下之囚,受那刀斧加身之辱,岂不……”
“住口!”
陈脩断然喝道,眼中已有决绝死志。
“败则为囚,诚然可辱。”
“然坐等亡国,俯首称臣,岂非更辱?”
“我意已决!不必再言!”
“传令全军,即刻准备舟船,拂晓之前,渡江击敌!”
陈表望著兄长坚毅却悲愴的侧脸,知再劝无用。
只得长嘆一声,泪水盈眶,拱手道:
“弟……愿隨兄长左右,同生共死!”
军令传下,那三万吴军顿时一阵骚动,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但在陈脩严令及亲兵督战下,终究还是被驱赶著登上了大小船只。
夜色深沉,江雾瀰漫。
无数的舟船离开南岸,驶向那漆黑未知、杀机四伏的江北。
陈脩立於船头,甲冑冰凉。
手中长枪紧握,望著前方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隱约可见的汉军巡江火把。
心中唯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这一去,非为胜算。
只为存吴最后一丝顏面,求一个马革裹尸的结局。
江东的落日,似乎也在这悲壮的渡江中,提前沉入了滚滚江流。
……
江北,杨荷县境。
晨雾尚未散尽,江水拍岸之声夹杂著凌乱的脚步与甲叶碰撞之音。
陈脩、陈表兄弟率领的三万吴军,歷经一夜忐忑,终是踏上了北岸土地。
士卒们惊魂未定,阵列鬆散,惶恐地打量著这片陌生的敌境。
恰在此时,
一支汉军巡哨兵马约三千人,正由將领徐盛率领,沿江巡弋。
忽见前方烟尘起处,竟有大队吴军旗帜出现。
徐盛勒住战马,极目远眺,
脸上先是掠过极大的诧异,隨即化为深深的凝重。
“吴人……竟敢渡江反扑?”
徐盛身侧副將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渡江一战,吴国的精锐几乎死伤殆尽,大批老將战死。
当时,若非陈登担心登陆的部曲可能被围歼,才不得不下令撤回江北。
重新组织大规模渡江,否则吴军早被打光了。
现在眾人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他们居然真的敢主动过江来挑战汉军。
要知道,汉军的主力可都在江北啊!
徐盛面色沉静,心中却波澜骤起。
“彼眾我寡,数倍於我。”
“其势虽疲,然困兽犹斗,不可轻攖其锋。”
他迅速观察地形,己方地处平缓,不利坚守。
而吴军正从滩头压来,已成半围之势。
“將军!吴贼围上来了!”
斥候飞马来报,声音急促。
徐盛环视左右,见麾下將士虽未慌乱。
却皆面露惧色,知不可力敌。
不错,吴军登岸送死虽是好事儿。
可偏偏是徐盛这一支三千人的偏师可遇著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军的绝地反扑还是不可小覷的。
何况敌军数量十倍於己。
徐盛目光一闪,已有决断,沉声道:
“眾將士听令!吴军势大,暂避其芒。”
“吾意,许降以缓其兵。”
“待陈征南大军至,里应外合,可破贼矣!”
“如此,方能保全我等,亦不负征南之託!”
眾军士闻言,虽觉屈辱。
然见敌军漫野而来,亦知这是唯一生路,纷纷应诺。
徐盛即刻下令,收缩队伍,退入一旁临时构筑的简陋营寨。
高悬白幡,遣使至陈脩军中请降。
吴军阵中,见汉军未战先降,部分將佐面露喜色。
军师全琮却蹙眉急步至陈脩马前,諫道:
“陈將军!徐盛此人,非怯战之辈!”
“今忽请降,必是兵少惧战,行缓兵之计。”
“欲拖延时日,以待陈登主力!”
“我军当趁其势孤,急攻破之。”
“速斩此部,以振军威!”
“若迟疑,待汉军大至,悔之晚矣!”
陈脩骑在马上,望著那座看似孤零零的汉寨,心中亦是疑虑。
然此刻他心中所虑更远。
沉吟半晌后,他摇头嘆道:
“全军师所言虽然有理,然徐盛部不过疥癣之疾。”
“真正大敌,乃陈登所率汉军主力!”
“我辈渡江,所求者,乃与彼决一死战!”
“若与此偏师纠缠,胜负未分之际,汉军主力掩至。”
“我军锐气已墮,何以当之?”
“兵法云『一鼓作气』,岂可因小失大?”
“彼既请降,我便受之,量其区区三千人,亦不敢遽尔反覆!”
他不顾全琮苦劝,竟接受了徐盛的投降。
只留少数兵丁监视降军,自率大军主力。
继续向北推进,寻求与汉军主力决战。
然而,吴军渡江的消息,早已如插翅般飞报至汉军主帅陈登处。
陈登闻报,不惊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