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诸葛关张赵受领託孤臣,汉中祖刘备驾崩
李翊那一声“遵旨”,如同沉重的磐石投入死水。
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无尽的悲澜。
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著千钧重量,走向桃园的入口。
园外,以诸葛亮、赵云为首。
刘禪、糜竺、简雍、孙乾、伊籍、陈震等一眾核心骨干大臣早已得到密令。
在此已静候多时了。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衣冠肃整。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令人窒息的预感。
当李翊的身影出现在园门,无需多言。
眾人已从他那沉痛而决然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
诸葛亮羽扇微顿,赵云紧握拳心。
刘禪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陛下宣召,”李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死寂。
“诸公……隨老夫入內吧。”
眾人默然,依序跟隨李翊。
踏入了这片在寒冬中显得格外萧瑟淒清的桃园。
园內,关羽、张飞依旧半跪於地,搀扶著倚靠在四轮车上的刘备。
当看到诸葛亮、赵云等人鱼贯而入时。
刘备那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无需號令,所有人见到那坐在四轮车上、形销骨立却努力维持著帝王最后尊严的刘备时,皆心如刀绞。
齐齐跪倒在地,以头触地。
哽咽之声顿时响成一片。
“臣等……叩见陛下!”
刘备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
这些陪伴他走过大半生、共同缔造了这中兴局面的股肱之臣。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微弱如同游丝。
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眾卿……平身……都,近前些……”
眾人依言稍稍抬头,却无人起身。
只是跪著向前挪动了几分,离他们的皇帝更近一些。
刘备靠在车背上,望著灰濛濛的天空。
声音带著无尽的感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朕……自涿郡起兵,辗转半生,屡遭败绩,漂泊无依……”
“幸得……幸得子玉倾力辅佐,方於困顿中见生机。”
“於绝境中开新局……终得……”
“克成帝业,三兴汉室……”
“然,朕虽承天景命,却常感智识浅陋,才德不足……”
“虽夙兴夜寐,恐负天下之望……”
“中兴之业,犹觉力有不逮,诸多遗憾……”
他停顿了片刻,喘息声清晰可闻。
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眾人的心也隨之揪紧。
“然……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强求也……”
刘备的目光重新聚焦,带著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郑重。
扫过跪在最前面的几人,“朕……今已病入膏肓,死在旦夕……”
“嗣子阿斗,性情孱弱,才具平庸……”
“朕……不得不以社稷江山,万里黎民之未来……”
“相托於诸位爱卿!”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著无尽的恳切与託付的重压:
“诸位……皆是隨朕歷经磨难,忠心耿耿之心腹倚仗!”
“朕……有肺腑之言,望诸位……静听之!”
“陛下!”
眾人闻言,无不悲从中来,涕泪交加。
纷纷以头抢地,泣声请求:
“愿陛下善保龙体,福寿绵长,以副天下之望!”
“臣等……不能没有陛下啊!”
刘备缓缓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看透生死的淡然笑容。
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显得格外令人心酸:
“……呵呵……天下……岂有万寿无疆之人?”
“朕……今年七十,古来稀矣。”
“回想当年,涿郡一织席贩履之夫,岂能料想……”
“有朝一日,竟能登临九五,扫平群雄,光復汉家山河?”
“此生……能得遇诸位,共创此不世之功业。”
“朕……心中已无遗憾,唯有……感激……”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首先將目光投向跪在前列的诸葛亮,招了招手:
“孔明……近前来。”
诸葛亮连忙跪行几步,来到四轮车前。
泪流满面,仰视著刘备:
“陛下!臣在!”
刘备看著他,眼神中充满了期许与信任:
“孔明……你虽追隨朕之时日,较之子玉、云长、益德为晚……”
“然,朕深知汝之才具,堪比管仲、乐毅……”
“自你入朕麾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內修政理,外御强敌,从未令朕失望……”
“朕……更是力排眾议。”
“使你从子玉手中,接任首相之位……”
“望你……日后更当勤勉不輟,精进自身。”
“与诸位老臣同心协力,辅佐新君……”
“使我大汉这艘巨舰,能避开暗礁险滩。”
“继续……破浪前行……”
诸葛亮听得心如刀割,伏地痛哭,声音哽咽:
“陛下!臣本南阳一耕夫,苟全性命於乱世,不求闻达於诸侯!”
“陛下……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咨臣以当世之事。”
“由是感激,遂许陛下以驱驰!”
“知遇之恩,虽结草衔环,难以报万一!”
“今陛下又以社稷相托,臣……臣亮敢不竭股肱之力。”
“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说罢,顿首不止,额上沾满尘土与泪痕。
刘备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一直守护在侧的关羽、张飞。
眼中瞬间充满了不同於君臣的、更为深厚的兄弟情谊。
泪水潸然而下。
“云长……益德……近前……”
“大哥!”
关张二人泣不成声,紧紧握住刘备伸出的、冰冷的手。
“二弟,三弟……”
刘备声音哽咽,“朕此生……最为骄傲之事,並非那中山靖王之后、高祖血脉之虚名……”
“而是……而是当年在涿郡,能与二位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
“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
“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刘备嘴唇颤抖,开始念叨他记了一辈子的桃园誓言。
“……此誓言,犹在耳边……然……”
“然今日,为兄……恐怕要……食言了……”
“不能与二位贤弟……同赴黄泉了……抱歉……”
“大哥!莫要说了!”
“是弟弟们无能,不能替大哥分担病痛!”
关羽、张飞听到这诀別之言,更是悲痛欲绝。
伏在刘备膝上,慟哭失声。
那哭声充满了壮士末路的悲凉与兄弟永诀的痛楚。
刘备抚摸著两位义弟的头髮,如同当年在涿郡时一般。
勉力振作精神,嘱託道:
“朕……希望你们……莫要因朕之离去而消沉……”
“需得……振作精神,继续为这……”
“我们共同打下的汉室江山……效力尽忠……”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但接下来的话却至关重要,清晰无比:
“朕……將青徐之军(原山东、徐州部精锐)……交由云长统辖……”
“將辽东幽燕之军(原幽州、河北部精锐)……交由益德统领……”
“望汝二人……善加抚恤,谨慎用之。”
“以为……社稷之磐石……”
此言一出,跪在后方的部分大臣心中皆是一凛!
青徐军与幽燕军,乃是帝国最为精锐、战斗力最强的两大野战军团。
堪称国之命脉。
陛下在临终前,將这两支劲旅的指挥权明確交予关羽、张飞这两位绝对忠诚且手握重兵的异性兄弟。
其用意不言自明——
既要藉助他们的威望与能力稳定军心,巩固边防。
更深层的,恐怕也是为了制衡朝中可能出现的权臣。
確保刘禪的皇位稳固,防止大权旁落。
至此,诸葛亮掌政。
关张掌军,三位核心託孤大臣的格局已然明朗。
交代完关张,刘备的目光移向一旁同样泪流满面、默默守护的赵云:
“子龙……近前。”
赵云虎目含泪,跪行至车前:
“陛下!赵云在此!”
刘备看著他,眼中充满了战友之情与无限的信任:
“子龙……朕与你,相识於患难之中……”
“你弃公孙瓚而相从於朕,至今……已数十载矣……”
“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不想……今日竟要於此地……分別……”
“朕心……实痛……”
他喘息著,紧紧抓住赵云的手。
“卿……乃朕之故交,情同手足……”
“朕去之后……望卿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
“早晚……看覷吾子……护其周全……”
“勿负……朕今日之言……”
赵云闻言,亦是无数往事涌上心头。
这位一生刚毅的虎將再也抑制不住,泣不成声。
以头顿地,砰砰作响:
“陛下!老臣……老臣蒙陛下厚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但有子龙一口气在,必当以性命护持太子周全!”
“纵使身化齏粉,亦绝不令太子有失!”
“陛下……放心!”
声嘶力竭,闻者无不动容。
赵云虽未直接获得大军指挥权。
但其宿卫宫廷、护持皇室之责,已然被赋予託孤之重。
成为第四位託孤大臣。
事实上,
在很多时候,掌管禁军远比掌管地方大军的权力还要大。
因为禁军能够直接影响朝廷中枢,第一时间控制中央。
而地方大权,却很容易被制衡节制。
所有赵云看似只掌控禁军,实则他的权力丝毫不小。
刘备正是念及赵云做事稳妥沉著,才会將最重要的皇室禁军交给他。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直接影响朝廷政治格局的。
四位託孤大臣——
掌政的诸葛亮,掌军的关羽、张飞,护主的赵云——已然嘱託完毕。
刘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早已哭得几乎昏厥的太子刘禪身上。
“阿斗……吾儿……近前……”
刘禪在內侍的搀扶下,踉蹌著跪爬到父亲脚边。
抓住父亲的衣角,哭得说不出话来:
“父……父皇……”
刘备爱怜地看著这个能力平庸却心地不算坏的儿子,声音变得异常柔和。
充满了身为人父的无奈与期望。
“朕……自幼家贫,未曾多读书……”
“只是粗知大略……”
“然,圣人之言,亦有耳闻……”
“『鸟之將死,其鸣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朕……身为汝父,却未能……未能好好教导於你……”
“文韜武略,皆无所长……”
“临此永诀之际……心中有千言万语……”
“想要叮嘱於你……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脑海中闪过刘永那疯狂而绝望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懊悔与痛苦:
“此前……你二弟永儿之事……”
“朕……心中一直懊悔不已……”
“是朕……疏於管教,未能及早察觉其心结……”
“方使其行差踏错,万劫不復……”
“朕……希望你……无论如何……”
“需得保持一颗……淳厚、善良之心……”
“此为立身之本……更要……时刻谨记。”
“听从你相父……以及诸位託孤大臣之教诲……”
“他们……皆是国之柱石,绝不会害你……明白吗?”
刘禪早已哭得撕心裂肺,只能拼命点头,哽咽道:
“儿臣……记住了!”
“儿臣一定……一定听相父和诸位大臣的话!”
“绝不敢忘!!”
刘备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握住刘禪的手。
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朕……別无他能教你……”
“只赠你一句话……汝当时时自省,切勿……”
“因善事微小而不屑於去做……亦勿……因恶事微小而觉得无妨去做……”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谨记此言……秉持仁心,勤政爱民……”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刘禪將这十四字真言反覆咀嚼,如同烙印般刻入心中。
他顿首再拜,哭泣不止: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定当时刻不忘!”
嘱託完太子,刘备似乎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精神略显鬆弛,但目光却再次扫向园中跪伏的群臣。
示意他们將所有隨行而来的官员皆召至近前。
很快,
麋竺、简雍、孙乾、伊籍、陈震等更多文武官员,皆跪满了一片。
人人面带悲戚,低声啜泣。
刘备望著这些大多从微末时就追隨自己的老臣,泪水再次盈眶。
他挣扎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眾位爱卿……朕……本涿郡一织席贩履之草莽……”
“若非……若非诸位爱卿,不嫌朕出身鄙陋。”
“於朕落魄困顿、顛沛流离之时,便倾心相隨,不离不弃……”
“竭智尽忠,辅佐至今……”
“朕……焉能有今日之局面?”
“朕……发自肺腑……感激……感激诸位!”
说著,他竟然挣扎著。
在四轮车上,向著眾臣的方向。
微微躬身,拱手一揖!
“陛下!使不得啊!”
“折煞臣等了!”
“陛下!!”
群臣见状,惶恐万分。
纷纷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悲慟。
一向以詼谐机智著称的简雍,此刻更是哭得毫无形象,捶胸顿足:
“陛下!您怎能如此说!”
“能追隨陛下,参与这光復汉室的伟业,是臣简雍……”
“是吾等眾人,三生修来之福分啊!陛下——!”
刘备看著这些老臣,连连点头。
脸上露出欣慰而又悽然的笑容:
“好……好……有卿等此言。”
“朕……心甚慰……”
他喘息了几下,郑重宣告。
“朕……已封孔明、云长、益德、子龙四人,为託孤大臣……”
“望诸位爱卿……日后,定要……同心同德。”
“听从他们之安排……须知……”
“一个团体,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
“唯有……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服从领导……”
“方能……凝聚力量,克服万难……走得更远……”
“尔等……可记住了?”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必当同心协力,辅佐新君,听从託孤大臣之命!”
眾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桃园中迴荡,带著悲壮与决心。
交代完这一切,刘备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他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微弱得仿佛隨时会断绝。
最后,他將目光,投向了那个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
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稳定后方。
与他共同缔造了这大汉中兴局面的最核心的人物——李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超越君臣的信任、依赖。
以及一种即將永诀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子玉……”
刘备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带著一种奇异的平静。
“最后……再……带朕……游一游……这桃园吧……”
李翊一直强忍著的泪水,在这一刻,终於悄然滑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前,接替了关张的位置。
稳稳地扶住了四轮车的推手。
几名侍卫下意识地想跟上护卫。
“留下……”
刘备微微摆手,目光依旧看著前方光禿禿的桃林。
“朕……只想……与李相……走走……”
李翊推著四轮车,缓缓向前。
车轮碾过覆著薄雪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身后,群臣依旧跪在地上,许多人面露担忧。
生怕皇帝会在这桃园深处龙驭上宾,有人下意识地想起身跟隨。
然而,一直沉默观察的诸葛亮,却在此刻微微抬手。
目光扫过眾人,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以眼神示意:——
没有陛下的明確旨意,任何人,不得惊扰这最后的独处。
眾人读懂了诸葛亮眼中的含义,儘管心中万分焦急与悲痛。
却也只能强忍起身的衝动,重新俯下身去。
默默地、长久地跪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目送著那辆承载著帝国命运与一段传奇友谊的四轮车,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消失在光禿禿的枝干与冬日惨澹的天光之间。
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声和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如同一曲无声的輓歌。
……
李翊推著那辆承载著帝国最后重量的四轮车。
车轮在覆著残雪的碎石小径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轆轆”声。
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寒风穿过光禿禿的桃树枝椏。
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嘶鸣,更衬得这片天地空旷而悲凉。
先前园外群臣压抑的哭泣声,此刻也已听不真切。
仿佛被这浓重的冬日暮色与无尽的悲伤彻底隔绝开来。
刘备半倚在车中,身上覆盖著厚厚的锦裘。
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布满岁月沟壑的脸。
他微微仰著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那些虬曲盘亘、指向灰暗天空的枯枝。
仿佛在努力回忆它们春日里繁似锦的模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著一种异样的平静。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子玉……你我……像这般……”
“只有你我二人……静静相处……”
“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朕……竟有些……记不真切了……”
李翊推车的步伐沉稳依旧。
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追忆,有感慨,更有深沉的悲慟。
他沉默了片刻,方低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