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白幸是被小小的冷风吹醒的,他的脑袋有些昏沉,身上更是酸疼的厉害,像是被人放在石碾上用力碾了一夜。白幸伸出手来攀住床沿,青白的皮肤上沾了些红红白白的花生桂圆皮的碎屑,他勉强了几次才支起身子,身上揉乱弄脏的衣裳扑簌簌落在一边,露出青紫一片的身子。
不知道为何,屋子里的窗支开了一道缝隙,徐徐的冷风往里吹着,掀的窗边桌案上一本书哗啦啦翻了几页,白幸喉头发痒,用力地咳了几声,已经快要入冬这风挂在人脸上像刀子似的生疼,他手脚有些发飘地穿好衣裳,起身去把窗户合上,这才回头去看那脏乱的床褥,已经没了旁人。
是早上有事出门了么......白幸有些不好的预感,谁家新郎官洞房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人影?他手指在衣摆上用力攥了攥,只能自己在心里找个理由安慰自己。
“叩叩。”木门上响了几声,随后吱呀一声就被人直接打开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婶子带了两个捧着衣裳的丫头进来,象征性的欠身:“二少奶奶。”她抬起脸来,一张皱纹横生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冷冰冰的不像是对待主子:“您起了,正好,老夫人喊您去前厅敬茶。”
说罢,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便将两摞衣裳放在了桌上,不似男人常穿的颜色,清丽雅致,像是给女人准备的。
“咱们贺家,虽然娶得是您这样的男子,可脸面上总得男女相配才能得当,小玲小桂,去帮二少奶奶换衣。”那老婶子挺直了身子,那两个丫鬟也木着脸,伸手便去拽白幸身上的衣裳,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喜服,虽然揉的有些乱了但并没沾上什么脏渍,可衣服上没有不代表他身上没有啊,白幸想起自己那满身的青红印记脸上登时青白起来,连忙伸手摆动急急的张口吐出两个含混不清的:“不不。”
两个丫鬟面露鄙夷的笑意,装作没看见,一手就扯住了白幸的衣带,白幸怎么肯让她们拉开自己衣裳,急切下只能伸手一挡,那丫鬟却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在凳子上绊了一跤,尖声叫了一嗓子便摔在了地上。
摔倒的是那个叫小玲的丫鬟,叫小桂的应该是她熟识的姐妹,连忙过去扶。
房间了闹哄哄的乱作了一团,那老婶子也不制止,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们下人手脚粗笨,二少奶奶应该是不喜欢吧。”说着她便转过身去,干枯的老手挥了两下:“行啦,人家既然不用咱伺候,就不要碍人家的眼,小玲小桂,咱们在外头候着就行了。”她语调拖得很长,阴阳怪气地听的人很不舒服,原本还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小玲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对着白幸翻了个白眼便甩头往外走,那个小桂看起来有些慌乱,左右看了看门口的两人和屋里的白幸,匆匆行了个礼便跟着跑了出去。
虽然被人明里暗里的嘲弄了一番,白幸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紧紧攥住衣带的手松开,将桌子上的一套衣裳拿起抖平,青绿色的衣袍和纯白的里衬,摸着很好应该是什么高档的衣料。他将身上的喜服脱下来环视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那口大大的衣柜上,随意扔着不好,那便好好收起来吧。
白幸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清一色摆着折叠整齐的白色衣裳,颜色几乎全是白色,似乎这个人除了白色便不穿其他衣裳。
白色......白幸心脏突突的跳动起来,昨夜那人,穿的是一身黑色衣裳。
“二少奶奶,您还是快些吧。”外面传来了老婶子不耐的声音:“老夫人什么身份,要等您这么久?”
白幸赶紧摒除杂念,将手里的喜服胡乱塞进了衣柜底层,他正要关柜门的手略微迟疑,伸手将床上那沾满了脏乱水液的被褥卷了起来,一并塞到了衣柜里去。
外头传来了丫鬟窃窃的笑声:“他不会连衣裳也不会穿吧,笑死人了。”听着,是刚刚那个摔了一跤的小玲。
“不会吧,谁还不会穿衣裳啊......”另一个声音传来,是那个叫小桂的:“你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
“怎么不会,你看他那身家,是穿的起那种衣裳的人么?”小玲不减声音,反倒更抬高了音调,她转向了那老婶子,带着些讨好地说:“吴婶婶,你听见他刚刚说话了么,啊啊的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笑死我了。”
那老婶子捂着嘴笑了两声,状似教训的开口:“你个臭丫头,太没有规矩了。”可她嘴上这样说着,却不阻止小玲,只是跟着一道笑,小桂在旁边站着干干的笑,有些不自在。
白幸只是哑,却不是聋,这些话他一并听在耳朵里,却已经习以为常了,在白家时那些人仗着他无法说话,做的只比这些过分,他在铜镜前整理好衣裳,在桌子上摸出根素白的簪子,将头发挽在脑后便往屋门走去,屋外的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这才停下了嬉笑。
看着白幸出来,外面三人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见他一身衣服穿的板板正正,彼此对视几眼便领着他往前厅里走。
“一会儿给老夫人敬茶,您就......”老婶子在前面带着路,嘴上还絮叨的说着规矩,白幸跟在后面默默听着,目光落在脚下的青石地板上,一副出神的模样。
穿过长廊进了院子,打开的屋门里飘出暖意,这屋里生了炭,与他屋里完全不同。
正中坐着个衣着富贵的女人,她看着五六十岁了,背有些佝偻着精神却很好的样子,按照辈分来看,似乎是祖母。白幸的目光往旁边偏移,却一下就固定不动了。
那边端端正正的坐着昨晚的那个男人。
莫名的,他那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点,身后的屋门合上,那领着他来的老婶子沉沉的喝了一声:“还不给老夫人跪下敬茶?”
座上的男人姿态懒散,右手支在桌案上轻轻搓捻拇指上套着的翠绿扳指,白幸嘴唇哆嗦,稳了稳神面向老夫人跪下,按照来时路上老婶子教的恭恭敬敬叩头,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茶水。
“你不会说话,改口话就不用喊了。”贺老夫人看着白幸,脸上的表情还算柔和,抬手示意丫鬟将他手里那杯拿过来,低头轻轻抿了一口。
白幸心里忐忑,他能感受到那男人的目光正在他身上打转,视线扫过的地方滚烫一片。
“我们贺临......哎,是个可怜孩子。”贺老夫人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慢慢的讲述起来:“昨晚他在席上犯了病,一头便栽过去了,连夜便去了医馆,不过还好,你是个男儿身,要不洞房之夜独守空房该有多委屈啊。”
白幸身子猛地一震,他两耳嗡鸣震震,几乎听不见贺老夫人的话,他用一种难以置信,十分恐惧的目光看向贺韦,落在膝盖上的手用力攥紧,带着手臂都轻轻颤抖。
身边的丫鬟又端来一杯茶水候在白幸旁边,贺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望向了身边的贺韦:“贺韦啊,你是贺临的兄长,也是他的长辈,这敬茶你也该喝一口。”
话毕,满堂人全都看向白幸,他只觉得胸口闷痛身上似乎背了千斤的石头砖块,被丫鬟轻轻踢了一脚鞋跟,这才缓缓地弯下身子朝着贺韦叩了一拜,随后哆嗦着手接过茶水,向贺韦伸出了手来。
“清早起来,是该喝些茶水。”贺韦没有让身边的丫鬟去接,玩味的目光落在白幸的身上,开口:“敬茶要抬头看人啊,弟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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