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党项勇士
午后的殿前司衙门,在冬日暖阳的慵懒笼罩下,显得格外空旷和安静。
李奕负手站在廊下,望著晴朗无云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腰间鱼袋,思绪却不在眼前这难得的晴暖上。
据邠州方向送来的呈报,补任殿前右班都押衙的李处耘,已经在赶来东京的路上。
粗略估算行程,若无意外,今日便该到了。
其实按时间先后,折从阮歿於刘词之前,由他所举荐的李处耘,自然也比赵普三人的任命更早下达。
可李处耘反而要比赵普他们来得更晚。
据说乃是李处耘感念折从阮的知遇之恩,亲自护送著老將军的灵柩前往府州安葬,这一来一回便耽误了些日子。
再加上李处耘不是孤身履任,而是带著家眷老小一起来的,赶路的速度自然比不上轻车简从的赵普等人。
念及此处,李奕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计较。
他从未见过李处耘,对於这位“北宋开国功臣”的了解,仅限於史册简牘间的只言片语。
其中最出名的莫过於李处耘“吃人”的记载:“处耘释所俘体肥者数十人,令左右分啖之,黥其少健者,令先入朗州……朗人大惧,纵火焚城而溃。”
……对於这件事,李奕无从置评。
因为按照歷史记载,李处耘应当是想藉此举震慑敌军,一举击溃朗州城內的士气,显然攻心才是目的,吃人只是手段。
相比於五代时期那些以吃人为乐,甚至用人肉充当军粮的行为,李处耘的做法倒也不是那般“惊世骇俗”。
当然,无论是攻心还是立威,“食啖俘虏”本身便是彻头彻尾的暴行,与禽兽何异?其非人之举,无可辩驳。
然而此刻,於李奕而言。
先不论那骇人听闻的“吃人”是真有其跡还是流言穿凿。
至少从眼前这桩事来看,李处耘不惜耽搁行程、长途跋涉上千里,也要护送恩主灵柩返乡入土为安。
可见其身上確有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一面。
何况史料记载中,李处耘除了这一处堪称污点的记录外,其为人治事颇有才干,刚毅明决,並非五代常见的那种滥杀无辜的嗜血武夫。
其“吃人”之举,更像是特定情境下一种极端扭曲、冷酷有效的“战术威慑”,而非本性里的暴虐。
人之性情,本就深如渊海,光影相生,明暗同存,复杂难测。
时代的风浪推搡著个体前行,剎那间的一个抉择,或许便因境遇、立场乃至一念之差,便可能走上迥然相异的路途。
若仅凭一件在未来的某个节点或许会出现、又或许因缘际会已然改变而不復存在的事件,就对一个尚未谋面之人的当下品行隨意定性,並断言其忠奸善恶……未免失之偏颇!
李奕心道:不管未来的情势境遇究竟如何,但眼下的李处耘却名不见经传,就相当於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还有很大的调教空间。
歷史上,李处耘最终在赵匡胤麾下崭露头角,成就了一番事业……难道换做我李奕就不行了?
思绪至此,李奕微微闔眼,待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透澈。
此刻,阳光正筛过廊檐,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冷影,愈发衬出偌大官署的空寂。
院堂內外,往来其间的官署吏员们,全都刻意的放缓脚步,儘量不发出太大动静,生怕惊扰了廊下那位年轻大將的思绪。
唯有那檐角下消融的冰凌,晶莹的水滴悬垂、坠落,发出滴答的声响,规律地敲打著这份寧静,像是在为流逝的时间计数。
李奕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不经意地扫过廊柱落影移动的轨跡。
不知不觉间,小半个时辰已悄然溜走。
而遣去枢密院探听的亲兵虞候徐胜,却仍未迴转復命。
“徐大还没回来?”李奕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响起,清晰地传到侍立在廊柱后的几名亲兵耳中。
“再去一个人,到枢密院看看。”
“是!”一名亲兵低声应诺,身形如狸猫般迅捷地消失在长廊拐角。
好在这次並未等待太久。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方才离去的亲兵已疾步返回,在台阶下停住,恭敬的抱拳行礼。
“稟节帅!那李处耘已经抵达枢密院衙署,眼下正在司兵房办理军籍造册与堪合公文。”
亲兵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徐虞候在那里等著,待一应手续办理妥当,便交予咱们殿前司安置。”
“嗯。”李奕微微頷首。
按照规制来说,宣徽院掌总领內诸司及三班內侍之籍,还有诸军低级武將的名籍造册也归他们管。
而中级武將的名籍则由枢密院掌管,並负责军机要密、调兵遣將之事。
至於高级武將,任免皆由皇帝亲自过问,拥有另一套独立的系统。
这是沿袭唐中晚期以来的特殊“分权”制度,通过这种多部门穿插管理、分散权力的方式,让重要的职权不会集中在某一处。
李处耘充任的殿前右班都押衙,勉强够到了中级武將的门槛,加之又是皇宫大內的戍卫军职。
因此名籍造册自然是由枢密院掌管。
不过殿前左右班直隶属於殿前司,日常的管理属於军司大將的职权。
李处耘要先前往枢密院报到並记名,表示其正式获得了朝廷的任命,然后再来殿前司衙署接受上级的安排。
李奕吩咐道:“去告诉徐大,待诸事办妥后,直接把人带来衙署。”
“是!”亲兵得令,迅速转身离去。
李奕的目光重新投回庭院。
他在廊下静立了片刻,旋即回身进到官房,在宽大的书案后落座,一边翻阅公文档案,一边等著徐胜把人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