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吴允谦当即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袁参政、高参政、毛游击贵为天朝重臣,不吝俱仪出城,十里赴边,还备上如此隆重之礼炮,小邦陪臣实在惶恐!”他深深作揖,简直要把脑袋放到泥地上去了。
“哈哈,”袁可立轻轻一笑,上前执住吴允谦的手臂。“诸位藩使专为我皇上贺寿而来,我等身为受命守疆的臣子,又岂敢怠慢?”
“能为皇上贺寿,实我小国大幸。”吴允谦抬起头,但仍然弓着身子。“照常礼,当是我们登门拜访才是,袁参政、高参政、毛游击如此厚礼相待,实不知该如何报偿。”
“见外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已在驿馆设下酒席,还请诸位藩使不吝赏光。”袁可立放开吴允谦,毫不客气地朝着几个跪在地上牵马官奴招了招手。
“你们几个把马牵过来!”一直没有说话的陆文昭突然开口用朝鲜方言向那几个官奴下令。
那几个官奴听懂了,但也愣住了。
吴允谦下意识地看了陆文昭一眼,回过头又和袁可立对上视线。
“快把马牵过来,莫要让大人们久等了!”吴允谦一面对官奴下令,一面在心里默默叹气。他知道,这场“鸿门宴”是无论如何也推辞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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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可立三人带着仪仗和朝鲜使团离开了,虎山关副备御张守廉也回到了城门楼上。
“佟备御,咱们是现在就命令队伍收拢,还是再等上一会儿?”张守廉走到佟乔年的身边和他一起凭栏眺望。
“再,再等会儿吧。”河风携着凉意吹来,激得佟乔年打了个尿摆子。“这队尾不是还没过河吗?”
“那是给朝鲜藩臣担挑子的官奴婢。不必抬举。”张守廉说道。
“那就叫他们回来吧。呃”佟乔年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啊!”
“佟备御昨天没睡好?”张守廉把头盔摘下来递给亲随。这东西外边儿包着铁,里边儿贴着,太阳一照就跟个烧脑袋的小烤炉似的。
“没法睡好。”佟乔年也把头盔摘了下来,“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有点事儿心里就挂着。”
“心里挂着也好,这样才能把事情办妥帖嘛。”张守廉顺着话递上去一句恭维。接着又朝楼下喊了一声:“收队!”
这一声大喊之后,面朝道路的士兵们便一个接一个转向城门楼了。他们以五十人队为一单位,先排成一个小方阵,然后才由近到远地朝着城门跑来。
“话说皇上的万寿圣节是哪天来着?”佟乔年贴着栏杆小声问道。
“八月十七日。”张守廉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不对,那是先帝爷的。”佟乔年说道。
“哎呀,”张守廉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那就是原来的千秋节了。八月十一日,也挺近的。”
“现在才四月吧?”佟乔年问道。
“唔”张守廉久不务农,对平常日期也不怎么上心。“应该也快五月了。”
“也还是隔着三个多月呗,”佟乔年遥望着渐行渐远的长队,“这也来得太早了,京师与镇江之间顶多也就两千里地,就算一天只走四十里,也只要五十天吧?”
“肯定不是直趋京师嘛。”张守廉猜测道,“一路走走停停,左拜右访,总得留点空余。就像今天,肯定走不了。而且我觉得,他们多半还怀着打探军情的心思。少不得还要在镇江多留几日。”
“嗯。”佟乔年点了点头。
张守廉接着说:“镇江留几日,凤凰留几日,辽阳留几日,海州留几日,这时间不就拉长了?”
“有道理”佟乔年收回视线,“你在这儿看着,我去遛遛鸟。”
所谓遛鸟,也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小解。但其实也不能太随便,至少不能在那些屯兵住人的空心敌台附近撒野。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这段边墙的一把手,佟乔年就算这么干了,在空心敌台里住着的小兵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哈哈,”有道是“见人屙屎勾子痒,见人撒尿膀胱胀”,张守廉本来还不觉得尿胀,但佟乔年这么一说,他突然就想小解一下了。“一道去,一道去!”
“你要跟老子比鸟大啊?”佟乔年调笑道。
“要比也不在这儿比啊,”张守廉接茬提议:“河甸子,去不去,今晚?”有驻军的地方,就有随营讨生活的窑姐。有些窑姐为了那些相熟的恩客,甚至还会随着驻军的一起迁移。张守廉说的河甸子那边便有这么一个跟着毛文龙的游击营从辽阳驻地迁过来的小窑姐团。
“没钱。”佟乔年摆手,“发了饷再说吧。”
“这才几天了啊?”张守廉疑惑道:“怎么又没钱了?”
“那两个吞金兽寄信过来说要买书,我就把军饷都寄去辽阳了。只剩了些米钱。”佟乔年两手一摊。“要不你请我一回,下个月发饷我再还你一回。”
“行啊,我请客。”张守廉一笑。“但还就不必了。”
“这么豪气!”佟乔年伸出手揽住张守廉的肩膀。
“不。我只是不指望您能还。”张守廉摆摆手,“您每次都这么说,但一到时候总是没钱。不是要买书,就是要交束脩。”
“我也不是骗你嘛!”佟乔年又放开张守廉。但这只是因为两人走到了楼梯口,只能一前一后通过。“读书真的很费钱,等你儿子也到了蒙学的年纪,你自然就知道了。”和供儿子读书相比,逛窑子的销简直少得可怜。
“得了吧,”张守廉摇头道,“我可不打算供那三个死小子读书。”
“一个也不供?”佟乔年回过头,下一步直接踩空了。
张守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佟乔年。“我打算先存钱置田。有了稳当的产业才能稳当地读书啊,不然我哪天战死了。那三个小子没了依靠,书也读不下去了。但要是有了田产,儿子辈读不了书,孙子辈也能读嘛。”
“我怎么觉得你在咒老子?”佟乔年轻轻地拍了拍张守廉那只把住自己肩膀的手。
“哪儿能啊。”张守廉松开手和佟乔年一并下了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