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与奴贼接战了吗?平安道现在怎么样了?义州还安好吗?”李祬连忙追问,神色中已然带上了焦急。说来也可怜,他一个朝鲜摄政竟然还要向別人打听,才能知道本国的情况。
“平安道很平安,毛文龙部和张昌胤部也没有与奴贼接战。”袁可立望著李祬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摄政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祬心里一紧。他倒是立刻想到了一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又是他说不出口的。
袁可立也不强迫李祬回答,他拿著指挥棒,轻轻地敲了敲地图架的边缘。待所有人都向他投来视线,便又高举起指挥棒在义州的位置重重地戳了一下:“奴贼同时对凤凰、汤站、镇江发起猛攻,却放著一江之隔的义州不管不顾。其目的就是要打强压弱,孤立朝鲜。”
“孤立朝鲜?”袁可立的说法,让李祬稍稍的鬆了一口气。
“没错。”袁可立伸长手,在镇江以西的空白处划了一个狭长的圈。“只要能拿下並控住凤凰和镇江一带,就能阻绝来自辽东的援兵。届时,朝鲜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可是.”李祬突然想到了明军水陆並进,骤临汉阳的情形,於是下意识地问道。“天朝的援兵不是还可以通过海路进入朝鲜吗?”
袁可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幽幽地反问一句:“摄政以为,奴贼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主动地把扣留许久的姜弘立和金景瑞礼送回朝鲜?”
“这”此问一出,李祬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真是不愿意回答这种涉及姜弘立和金景瑞的问题,因为无论如何回答,都绕不开父王李琿指使他们观变向背的事情。
就在李祬扛不住袁可立的注视,想要转头躲开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离间!这就是赤裸裸的离间!”
这个声音实在是太突兀了。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都朝著声音的来源望去。
“你是.李尔瞻?”袁可立望著突兀开腔的李尔瞻,眼神竟然有些复杂。
在南下汉阳的路上,袁可立就已经听了许多关於李尔瞻以及他最坚实的盟友,前任领议政郑仁弘的传言了。
毫无疑问,李尔瞻和郑仁弘这对狐朋狗友就是那种典型的严嵩式的人物。阿附君上、党同伐异、专权朋比,为了把持权力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从平安道至京畿道,从义州府到汉阳府,几乎每到一个叫得出名的地方,都能遇到因为得罪了李尔瞻或者郑仁弘,而被赶出王京乃至流放出京的落魄官吏。
但是反过来说,李尔瞻和郑仁弘又確实是那种最坚定的主战派、慕华派。他们甚至坚定到敢於一反常態,公然掀起政潮与国王唱反调。袁可立了解到,一向主导朝政的郑仁弘,就是因为坚持“上国有事,则当奔走尽诚”的论调,才迅速失宠並最终被罢官免职赶出王京的。
“是在下!”李尔瞻不著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请说说你的高见吧?”袁可立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尔瞻作揖道:“早在前年,也就是己未征虏之役大败后不久,朝野上下、四海诸国就已经有我朝鲜国悖逆天朝,阴结虏酋的传言了。那情形,就和当年壬辰倭乱早期,中外疯传倭贼勾结朝鲜,意欲假道射天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这些传言,无论虚实,都会引发天朝对我朝鲜的怀疑。”
“在下还记得,当年七道沦丧,宣祖大王西狩平安之际。辽东都司还派了一个叫林世禄的將军前来查探真偽。幸得先皇帝圣明,毅然发天兵数万救我朝鲜,我朝鲜才不至於亡国灭种。”提到万历皇帝的时候,李尔瞻朝著西北方向拜了一下,声音竟也渐渐地带上了些许半真半假的哽咽。
“如今,奴贼在南侵凤凰、镇江等处之前,將扣留多日的降將礼送回国,所图者也定是离间天朝与朝鲜之间的父子深情。”
“如果奴贼攻陷凤凰、镇江,阻绝辽东援兵,再四下传递朝鲜欣然接受败军降將的谣言,纵使我皇上圣明烛照,亦不免曾母投杼,迟疑不决。而这时候,奴贼就能趁著天朝怀疑我朝鲜之际大举南下,使我三韩礼义之邦,惨归夷狄禽兽之属。”
“嗯”袁可立望著李尔瞻,轻轻点头,眼里多了几分欣赏的意味。
“邸下,”李尔瞻望向李祬,最后解释道:“奴贼若以五万之眾,南下朝鲜,那么只消月余就能从义州一直打到济州。如果真是那样,那么天朝就是有心跨海支援,恐怕也只能先派人接走王室再图后举了。”
说完这番话,李尔瞻便收回视线垂下脑袋,像是喃喃自语,但又异常清晰地说道:“在此之前,张参判料及此情,邀在下一道上疏,对殿下痛陈利害,请求殿下斩使焚书以明藩邦臣节,並请天朝援助,只可惜事与愿违啊”
袁可立的嘴巴动了动。他这种官场的老油条,怎么会听不出,李尔瞻最后这番“感慨”里带著的凸显与邀功之意。不过袁可立还是有些疑惑,毕竟主动邀功也该把自己摆在前面才是。他瞥了张晚一眼,暗暗地在心里把这两个人划到了同一党去。
袁可立那转瞬即逝的注视让张晚顿时凛然。早在李尔瞻说话的时候,张晚就已经料想到李尔瞻突然开腔肯定是有所图谋。但他完全没有料到,李尔瞻竟然把自己抬出来推到前面去了.
想到先前自己没有落井下石,而是以一种隱晦的方式暗示李元翼不在朝堂是因为年纪大了致仕。张晚便猜测李尔瞻这是在投桃报李。
不过,张晚纯这属自作多情。投桃报李的事情李尔瞻当然会做,但不会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李尔瞻突然出声说话,就是看准了袁可立有心与他们对话,想抢一个说话的机会,以凸显的自己对天朝的忠诚,並適度地与废王切割。
他把张晚推出来,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刻意。而且有张晚在前面挡著,他也不至於在说国王坏话的时候,直接就把摄政王世子给得罪死了。
“唉”李尔瞻的感慨让李祬嘆了一口气,但他完全没有感觉自己被冒犯到。
相反,李祬甚至有些感激李尔瞻。因为他觉得李尔瞻突然开口是在给自己解围。既然袁可立的那些问题,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他的父亲,那么由別人剖白,总比自己开口要好。而且“离间”这样说法,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李琿的责任。
要是有人能背起奸臣惑主的责任就好了。李琿没来由地想。
“李判书说的没错。奴贼陈兵宽甸,攻打凤凰、镇江,却不打一江之隔的义州,还將叛国降將礼送回国,就是为了离间天朝,孤立朝鲜,以图大举。”袁可立收回视线,抖动指挥棒,在平安道的边境来回划了几下。“如今凤、镇不陷,奴贼势必调转枪头直攻朝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