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迷雾重重
柳希奋说话的档口,李尔瞻恰好从旁侧廊下转出,行至近前,对着袁可立深深一揖:“监护大人,下官告退。”
袁可立微微颔首示意,李尔瞻便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地离去,对朴、柳二人视若无睹。
袁可立目光在李尔瞻背影上一掠而过,复看向柳希奋,嘴角似有若无地牵动了一下:“柳判书的消息还真是灵通。不知听何人所说?”
柳希奋额角微汗,硬着头皮道:“在下昨日入宫问安,见王妃殿下忧心忡忡,所以出言询问。王妃提及慈殿哀毁逾恒,哭声震阙.言语间,甚至确指李判书等人。”
袁可立驻足,侧身直视柳希奋,目光深邃:“王妃既言及此事,想必也说了公主遇害,埋骨于宫墙之下的事情不知柳判书知不知道其中内情?”
柳希奋连忙垂首,语气中带着真实的惊惶与表白般的急切:“在下万万不知,万万不知啊!下官只道公主殿下一直在庆运宫静养,何曾想到竟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万望监护老爷明察!”
“宗室血案,干系重大,当然要明查本官已将此案,全权交予骆佥事所掌锦衣卫分司详勘。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明镜高悬,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还大妃和公主一个公道。”袁可立语气平和,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淡淡笑意。但这反倒让朴承宗、柳希奋,以及两人身后那些竖耳倾听的官员们心里发紧。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废王治下的高官,谁没参加过“废母庭请”。若真要一查到底,把事情全部剖开,大家谁也跑不掉!
袁可立扫视众人,话锋微转,语气里带着安抚,却又透着无形的威压:“诸位不必过虑。本官行事,从来以实据为凭。锦衣卫查得如何,便是如何。有罪者,国法难逃;无罪者,亦不妄加株连。断不会因一面之词便妄下结论,更不会因些许牵连便行那蔓引株求之事。”
“监护大人明鉴万里,下官等感佩至深。”朴承宗觑准时机,上前一步,拱手试探道:“只是……褒贬在即,李判书既涉此案,怕不是得他避一避才好?”
“避?”袁可立目光如电,转向朴承宗“我听说,朴领相与李判书结有秦晋之好,摄政世子嫔更是令郎掌珠。领相此刻问及,可是忧心亲家有事,会累及自身?”袁可立嘴角那抹笑意深了些许,话语间带着几分明知故问的玩味。
朴承宗老脸一僵,眼角抽搐,讪讪说道:“不敢,不敢!在下……在下只是虑及褒贬乃国之大计,李判书身涉疑案,恐精力不济,或引物议……绝无他念!绝无他念!”
袁可立冷笑一声,复正色道:“本官方才业已言明,一切处置以锦衣卫勘查结果为准。李尔瞻等人是否有罪,深涉者何人,皆待查明。在此事未有定论之前,他仍是礼曹判书,自当恪尽职守。褒贬大事乃新政基石,不容有失。若因其身涉未明之案,便遽行更易,岂非因噎废食?本官处事,唯看实据,绝不因流言蜚语而改弦更张,亦不因亲疏远近而妄加株连。朴领相大可放心。”
言罢,袁可立不再多言,袍袖微拂,径自迈步向前。朴承宗、柳希奋及一众官员连忙躬身作揖,口称:“恭送监护老爷。”
待袁可立身影远去,众人才直起身子,彼此交换着复杂难言的眼色,廊下只余一片压抑的沉寂,唯有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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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运宫后殿的东西两院仅一墙之隔。袁可立刚回到西院签押房落座,东院入口把守的亲兵便瞧见了动静,立刻入内通报。沈有容正为火灾之事焦灼,闻讯霍然起身,袍角带风地疾步穿过月洞门,几乎是跑着进了袁可立的签押房。
窗外蝉鸣嘶哑,搅动着午后闷热的空气。袁可立刚在书案后坐定,眉宇间挂着处理冗务后的疲惫,一杯凉茶才捧上手。沈有容高大的身影已带着一身暑气出现在门口,面色沉凝如铁。
“沈提督?”袁可立放下茶盏,强撑出几分从容,“我这才坐下,茶都没喝一口。何事如此匆忙?”说着,袁可立又朝侍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给沈有容上茶。
沈有容并未落座,只抱拳行了个简礼,便大步走到袁可立的书案前,眉头紧锁地说:“相公,昨夜汉阳城出了塌天的大祸!”
“又怎么了?”袁可立心头一紧,脸上那点强装的从容瞬间剥落。自打进了汉阳,这糟心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袭来,简直不让人安生。
“骆佥事方才来报,”沈有容深吸一口气,“城西隐春坊的醉月楼,昨夜突发大火!火借风势,焚毁屋舍三十余间,大半个隐春坊已成焦土!”
“隐春坊?醉月楼?这都是些什么地方?”袁可立抵达汉阳不过两三日,精力全在军政要务上,对这等风月场所自然无暇顾及。
“隐春坊乃汉阳城西有名的烟之地,那座起火的醉月楼,更是其中翘楚,堪称汉阳头牌。”沈有容飞快地解释道。
“青楼?”袁可立眉头稍松,旋即追问,“伤亡几何?”
“惨重。极其惨重!”沈有容的声音仿佛带着稍许钝痛,“据初步点算,死者不下六七十,伤者逾百。更要命的是”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字句,““废墟里,清出了四具我大明军官的尸首!”
“四个军官!?”袁可立猛地站起,书案剧震,茶水泼湿了文书。他身体绷直,眼中仅存的平静荡然无存。“都是谁?”
“目前已经发现了监护标营把总张得勇,神机四营把总梁实,以及提督中军队总李洛胜的尸体,”沈有容一字一顿报出名字,最后的声音几乎沉入胸腔,“还有.骆佥事麾下,锦衣卫总旗高肃。”
“锦衣卫?锦衣卫怎么也.”袁可立只觉一股寒气直冲顶门,他身形微晃,靠着扶住案角才勉强站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场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
“起火缘由尚在详查,”沈有容说道,“但大致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人为纵火。”
“人为纵火.”袁可立握紧了拳头,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冲着我们来的?”
“应该不是。”沈有容察觉到袁可立的情绪,连忙解释道,“骆佥事的人验尸,发现醉月楼老鸨和龟公心口有致命刀伤,火起前就被捅死了!后院几处大火几乎同时爆燃,分明是杀人灭口再纵火毁迹!张得勇他们纯属倒霉,撞上了这无妄之灾!”
“杀人放火吗”袁可立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他缓缓地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最初的惊怒被压下,一种更复杂的审慎取而代之。袁可立一时没有再说话,签押房里只剩下单调的叩击声和窗外的蝉噪。
沈有容看着袁可立阴晴不定的脸色,喉结动了动,终于还是开口:“袁相公,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事?”袁可立叹气般的接言,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与不情愿。
“据骆佥事转述目击者之言,”沈有容清了清嗓子,声音略显滞涩。“火灾发生前,醉月楼大堂内,大堂有两名山东口音的军官与龟公冲突,打翻了灯烛,点着了纱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