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刚才不是说.”袁可立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锥:“这场火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不是!”沈有容斩钉截铁,“那点火苗当场就被人扑灭了!真正的火源是后院那几处人为纵火!”他顿了一下,声音带上几分艰涩,“只是.若让京师知道,我军士在那种地方酗酒滋事,还死了个锦衣卫总旗恐怕.”
袁可立何等老辣,立刻从这欲言又止中品出了味道。他身体微微前倾:“恐怕什么?说清楚点。”
沈有容深吸一口气:“恐怕‘驭下不严’、‘军纪荡然’的弹章,立时就要雪片般飞来!高肃是钦差,张得勇是标营的人.届时,骆佥事、下官,乃至相公您.都难逃干系!辽东大局,怕是经不起这等风波!”
他直视袁可立,声音压得更低:“下官与骆佥事私下议过,此事……须得一个周全的‘说法’。既能上报实情,告慰亡魂,又能……堵住悠悠众口,稳住局面。不知相公……意下如何?”
“说法”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如千钧。
袁可立沉默着,目光落在沈有容脸上,深邃难测。片刻,他忽然问道:“闹事的那两人,找到了吗?”
“正在找。”沈有容立刻道,“下官已派人传召汉阳左近各营把总以上军官,即刻来庆运宫问话。若他们没烧死在里头,总能揪出来。”
“骆佥事呢?”袁可立眼神微动,接着问,“他去哪儿了?”
“骆佥事回义禁府坐镇了。”沈有容回答道。
“他回义禁府了?”
“是,”沈有容点头道,“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现场是谁在照看?”
“现场是”沈有容斜着眼睛想了一下,“.就是那个跟着您从辽东南下的陆副千户,方才那些详情,也是他报与骆佥事的。”
袁可立站起身,踱到门边。庭院里,几片被烈日晒蔫的树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来人。”袁可立低低地喊了一声。
“相公什么吩咐?”一个侍从快步到袁可立的身前。
“备轿。”袁可立的声音平静无波,“去隐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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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轿穿过弥漫着焦煳与死寂的街巷,停在隐春坊的边缘。袁可立掀帘下轿,浓烈的焦臭与隐约的甜腥气扑面而来,刺得他眉头紧锁。眼前,断壁残垣如同巨兽嶙峋的骸骨,一片死地。
陆文昭闻报,早已带人肃立在废墟外围。见袁可立与沈有容下轿,立刻上前抱拳行礼:“卑职陆文昭,参见袁监护、沈军门!”
袁可立略一点头,目光越过陆文昭,投向那片巨大的、仍在散发余热的焦黑废墟:“现场如何?”
“回监护,火势已灭,余烬尚温。尸体已移出,集中停于前方临时征用的院落。”陆文昭侧身指路。
“走吧。”袁可立没有多说什么,跨过轿杆便迈出了步子。
院落低矮,院门敞开,那股混杂着焦肉、油脂与内脏腐败前特有甜腥的浓烈死亡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令人窒息。院内空地上,草席与麻布覆盖着数十具扭曲蜷缩的焦黑人形,如同地狱绘卷。
“那两具”袁可立目光扫过,声音低沉,“心口有刀伤的尸体,现在何处?”
“在那边。”陆文昭指向院子一隅。
袁可立走去,靴底踩在湿冷的泥泞地上,发出轻微声响。沈有容与陆文昭紧随其后。角落处,两具覆盖着麻布的尸体相对完整些。
“掀开。”袁可立命令道,目光如冰。
一名锦衣卫上前,小心揭开麻布。两具焦黑的尸体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四肢蜷缩呈拳斗状,皮肤炭化皲裂,露出底下暗红的肌理。面部已无法辨认。
袁可立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两具尸体心口位置。那里,焦黑的皮肉上,赫然可见两处边缘卷曲、深陷的创口。
他没说话,只朝旁边伸手。陆文昭立刻会意,递上一柄仵作用的小巧验尸刀。
袁可立接过刀,俯下身。他无视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用刀尖极其小心地探入其中一具尸体心口的创口边缘,轻轻刮开黏连的焦炭状组织。动作精准而冷静,不似文臣,倒似老练的刑名。
他看得极其仔细:创口深处的肌理虽被火烤得凝固变形,但边缘那细微的、向内卷曲的收缩痕迹,以及创道内壁残留的、被火熏黑却依旧能辨出的暗红色泽——那是生前出血浸染又被烈焰烤干的痕迹。
随后,他又如法炮制,查看了另一具尸体的创口。同样如此。
袁可立直起身,将验尸刀递还给陆文昭。他掏出一方素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眼底深处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悄然松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