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应蛟站著翻阅了一会儿,感觉腿脚有些发麻。他毕竟七十一岁了,久立不免疲惫。他抬眼,看到大堂左侧摆放著一对客座,便向王纪摆了下手:“惟理,我们去那边坐下说吧。”
“好啊。”王纪正有此意,立刻点头回应。他走出两步,又转头朝堂外唤了一声:“来人!”
应声而来的仍是司务厅的黄应祥。他这次小跑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向著左手边的汪应蛟躬身作揖,然后才转向王纪,恭敬问道:“少司徒有何吩咐?”
王纪没有说话,只是瞥了身侧的茶几一眼。
“是,”黄应祥很有眼力,一下子就明白了王纪的意思。“卑职这就叫人看茶。”黄应祥朝著堂外走去,走到门槛边上,正要抬腿迈出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汪应蛟和王纪的案台上还摆著一盏凉茶,於是又小步快走著折回去,把一多一少两盏茶给一併带走了。
客座设在窗下,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欞,照亮了空气中细微的浮尘,也照亮了汪应蛟眼前的帐册。他的手指划过一行行记录:“截留淮安及山东六府漕粮四十万石;在南直隶、浙江、江西、山东等处发银买米五十万石;至於辽西等处所需军粮,则照旧例在滦州、永平、蓟州、密云等处採买……”他抬起头,看向王纪,“这么看来,除了截留的漕粮,其余所有供应辽东的粮米,都是用现钱採买了?”
“只能採买。”王纪解释道,“在辽东战事未起之前,朝廷每年拨付辽东地方的漕粮定额,总共也就二十多万石。如今一次截留四十万石,已经是远超往年了。”
汪应蛟手指在“四十万石”的数字上点了点:“那这多出来的部分又是从哪里扣出来的呢?”
王纪立刻接话道:“多出的部分,原本是要拨给蓟镇的。”
汪应蛟瞭然:“那蓟镇的缺口,又要如何填补呢?”
“拨付银两,让负责供给蓟镇军粮的州府自行採买补充。相关的预算和具体的帐目,在另外一本独立的协济册子上。”王纪说,“部堂如果要看,我现在就去给您找来。”
汪应蛟摆摆手,继续问採买的事情:“那这些採买粮米的款项,都是从去年查抄的赃款里支取?”
“是,但也不全是。”王纪解释道:“在北方,包括在北直隶和山东地方的採买,在滦、永、蓟、密等地为辽西的採买,以及为填补蓟镇缺口的採买,都从查抄所得的赃款中支出。而在南直隶、浙江、江西等南方省份的採买,则动用加征的辽餉支付。您手上的册子里有详细的记录,往前翻翻就能看见。”说著,王纪还做了一个前翻的手势。
“我记得邸报上说,今年加征的辽餉总额已经减半了。”汪应蛟一边翻,一边说:“这么到处採买,支得够吗?”
“总的加征额度確实是减半了。但具体到各省,削减的幅度並不相同。”王纪略作沉吟道,“像陕西、山西两省,因为靠近前线又连年灾欠,负担最重,今年已將加征的辽餉全部蠲免了。而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这些富庶的省份,则只是象徵性地比去年减征了一厘。真正称得上『减半』的,大抵也就只有京师及北直隶诸府。具体怎么减,在另外一本册子上有详细的记录。”
“总的来说,”汪应蛟继续翻阅:“也就是北方诸省减得多,南方诸省减得少?”
“是。”王纪抿了抿嘴,微微点头,“毕竟南方诸省远离战火,粮產也丰裕得多。”
汪应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很快就看到了豆料的部分——夫用豆,永平召买十二万石,蓟州召买六万石,密云召买二万石,天津召买十二万石,真、保等处共召买十二万石,山东等处共召买三十五万石。
“永平十二万,蓟州六万,密云二万,天津十二万。真定、保定十二万,山东三十五万。这加起来也才七十九万石啊。”汪应蛟简单地盘算了一下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熊飞白可是伸手向朝廷要了九十万石豆子吧?”
“给不了他九十万,去年也没给到九十万。”王纪想了想说:“去年一整年,拢共也就往辽东发了六十六万石豆子。不够的部分都是用薥米补凑的。”
“为什么没能给够呢?”汪应蛟细问道。
“因为买不到。”王纪说,“九十万石实在是太多了,各地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待售的豆子。就是这六十六万,也还是截留了一部分原本要给太僕寺养马的豆子才勉强凑齐的。”
“今年为什么又能涨呢?”汪应蛟抬起头,正好看见黄应祥端著一个木托盘过来。黄应祥原本还想打个招呼,但看汪应蛟和王纪正在说话,便將已经张开的嘴给闭了起来。安安静静地把两盏热茶和一碟点心摆到两人的身边。
王纪端起茶,试了一下盏壁的温度又放下,微微皱著眉头说:“能涨当然是因为劝耕。最早从前年开始,户部就在给北直隶、山西、河南、山东,以及南直隶北部那些產豆的州县行文,让他们派人到下面去劝种豆料了。所以今年,我们就把今年能採买到的预期提高了些。而且这本册子本来也只是预算,最后能不能给到七十九万也不好说。”
“户部短了给熊飞白的豆子,熊飞白没有发函来催促户部吗?”汪应蛟合上帐册,放到茶几上。
“他催也没用啊。”王纪嗤笑一声,“豆子是地里长出来的,又不是户部变出来的。”
汪应蛟一下子听出了王纪语气夹带中的怨气,笑道:“他是这样的,遇到事情就容易发急。但如果没这点儿脾性,也干不好这种急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