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半张脸略显精瘦的脸。这门房穿著寻常的青布直身,眼神却格外锐利:“这位小哥,您找谁?”
“我乃日月银行正阳门支行行长高时明高公公座下听差,”何孝魁挺起胸膛,撩开下摆,刻意放缓语速,努力模仿著官面人物的腔调,“何孝魁!”
听到“高时明高公公”这几个字,门房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原来是银行的高差。失敬。”门房开门出来,视线扫过何孝魁腰间的木牌,不高不低地作了个揖。“不知高公公有何吩咐?”
何孝魁下巴微扬,拍了拍胸口的位置:“我有要紧物事交予你家西洋主子!快去通传吧。”
“这位高差。”何孝魁那故作姿態的高傲和略带羞辱的措辞,令门房心中微恼,但脸面上的恭敬却没有消减分毫。“我家主家人正在听师傅授课,高差可否將那要紧物事交予小人转呈?”
何孝魁心中暗笑,心道我这马上就要到手的好处岂能让你个门子截了去?“事关重大,需当面呈给你家老爷,你就说是『高公公』派我来的,他定会见我!”
门房眼神微凝,思忖片刻,到底还是没有硬拦:“高差稍待,小的这就去通稟。您请先到门房稍坐片刻,喝口粗茶。”说著,门房侧身將阿魁让进了门內,引向门房小屋。
阿魁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西洋人的门子还算识趣。他走进门房,毫不客气地坐下,眼睛却滴溜溜地打量著院內陈设。隱约能听到二进院里传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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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院书房的氛围与院外的中式庭院迥异。
书房的最深处,圆脸宽鼻的落第举人王徵正神情专注地端坐於书案后头。他面前摊开著一本题为《西字奇蹟》的册子,案头还放著几张写满拉丁字母注音的宣纸。王徵对面,坐著他的五个学生——
身形瘦削、气质儒雅,乍一看很有西洋绅士风度的奴隶贩子瓦迪斯瓦夫·阿马托,面相敦厚却透著精明的葡萄牙矿主莱恩·霍布斯,以及略显倨傲的法兰西种植园主罗杰斯·海德里希。
本该领衔的船主迪尼什·若昂,和军火贩子哈拉尔德·布兰特此时並不在场。取而代之坐在他们位子上的,是被强拉著过来听课的火枪队指挥官查理·克莱纳和他的副官萨尔塞多·巴斯克。
他们正努力跟著王徵的发音模仿著汉语字词。
“跟著我念……『天』t-i-e-n……『主』c-h-u……”王徵的声音清晰而温和,手指在书页上划过。书房一角,一座精巧的西洋自鸣钟仿佛正伴著他的声音嘀嗒地协奏著。
篤篤篤。
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和紧接著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门內的和谐。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朝著入口的方向望去。
课堂上,教书的先生最大,所以主事的瓦迪斯瓦夫·阿马托一时没有开腔,而是默默地望著王徵,直到王徵点了头,他才开口说:“进。”
门房推门而入,先是对著王徵和三个僱佣他的洋人恭敬地行了个礼:“王先生,列位老爷,抱歉扰了。”
“嘉庆,什么事?”瓦迪斯瓦夫·阿马托用发音標准了不少的中文问道。
“阿马托老爷,门外头来了个姓何的信使,自称是日月银行正阳门支行行长高时明高公公派来的,说有要事知会管事老爷。”名叫嘉庆的门房缓慢地说道,“小的不敢怠慢,所以冒昧打扰。还请先生海涵。”说罢,那门房还不忘朝王徵拱了拱手。
“无妨。”王徵摆摆手,望向为首的瓦迪斯瓦夫·阿马托,见他没有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眼神,也就没有主动翻译。
“高公公派人过来!?”阿马托確实是听懂了。原本因为被打扰而生出的不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带著些许忐忑的欣喜。莱恩·霍布斯和罗杰斯·海德里希也立刻坐直了身体,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的,阿马托老爷。”门房应道,“他是这么说的。”
“快!快请他前院,到客厅。小心伺候!最好的茶,给他上,不能怠慢他!千万。”瓦迪斯瓦夫·阿马托语速一快,汉语便生硬、顛倒起来,言语间甚至难免夹些葡语发音。
“阿马托老爷,那个信使是一路跑来的,身上还汗涔涔的。”门房委婉地提醒阿马托来人的身份並不高,没必要太重视。
瓦迪斯瓦夫·阿马托显然没听出门房话里的弦外之音:“好,我知道了,嘉庆你赶紧去招呼吧。”
“是。”门房嗤出一口气,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便退了出去。
“非常抱歉,王先生。”瓦迪斯瓦夫·阿马托站起身,转向王徵,缓慢地拱手告罪说:“银行的高公公,非常重要,对学生们来说。学生们必须去见。还请先生恕罪。”
王徵合上《西字奇蹟》,宽和地笑了笑。“既有正事,乌东主自便就是。不必放在心上。我可以在这儿等著,或者改天再来。”瓦迪斯瓦夫·阿马托取谐音给自己起了个乌狄司的中文名,所以王徵就一直叫他乌东主。与之相对,瓦迪斯瓦夫·阿马托也从来不叫王徵的教名『斐理伯』。
“多谢先生。”瓦迪斯瓦夫·阿马托没有动,而是訕笑著问:“学生,只文理粗通,能否请先生,帮助我们翻译?万分感激。”
“好啊。这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王徵巧妙地收敛起眼中的探究好奇之色,缓缓地站了起来:“乌东主既不避讳,那我也就隨诸位去看看。”
洋商们欣喜地对视了一眼,连声感谢,打出手势请王徵移步出门。“这边请。”
一个举人、三个商人匆匆离开书房,穿过庭院,向一院正厅走去。而那两个僱佣兵则自觉地留在了书房里,一边打哈欠,一边往桌上趴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