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娘却不吃他这套,依旧步步紧逼:“人家眨不眨眼睛,跟你有什么关係?人家给你这二两银子,是衝著你的脸面吗?那是衝著高公公!人家给你这么多钱,是指望你能在高公公的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你能吗?你有这本事吗?这钱你拿在手里,就不嫌烫手?”
“我”何孝魁被老娘连珠炮似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哎呀!烦死了!我都……我都把银子兑出来了,钱都拿到手了,总不能……总不能还回去吧?”他声音软了下来,带著点无措。
“还?当然不能还了!”老娘斩钉截铁地说,“还回去更说不清!人家还当你是嫌少或者出了什么岔子!明儿个你把钱交送给高公公,也算討个好。就说是洋商给的赏,你不敢擅专,特来上交。这样既显得你懂事本分,也算是討好他老人家了!”吕氏在一旁连连点头,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何孝魁心里也开始打鼓,但还嘴硬:“可我都兑现了.”
“你会兑现不会再换成票啊!”老娘瞪他一眼。
“这我.”何孝魁语塞,半晌才嘟囔道,“我还想用这钱给您老换身新冬衣呢.”
“这钱来得不正,就是做成衣裳,我也穿不安生,怕折寿!”老娘的话依旧硬的很,但语气似乎缓和了些。“明儿个一早,去把这事办了!听见没!”
何孝魁愣了半晌,最后只得长长地嘆出一口气:“哎呀!好吧!”
————————
清晨,暑气开始蒸腾。
何孝魁一路小跑,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衝进正阳门支行的大门。他今早天不亮就爬了起来,一路狂奔到朝阳门支行,把那烫手的两锭银子兑回了两张簇新的一两银票。折腾完这一遭,又紧赶慢赶跑回来,却还是错过了点卯的时辰。
清晨的寂静还未被完全打破,大堂里没有客人只有几个早起的伙计在擦拭柜檯、整理票据。柜檯后,领班掌柜俞廷华,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老秀才,正皱著眉头翻看帐本。他一眼就瞥见了门口扶著门框、狼狈喘息的何孝魁。
“何孝魁,”俞廷华放下帐本,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严厉,“过来!”
何孝魁心里咯噔一下,咽下口中黏稠的唾沫,拖著灌了铅似的腿,怀揣著十二分的忐忑挪了过去。“俞……俞掌柜。”
俞廷华目光锐利地扫过何孝魁汗涔涔的脸和湿透的衣襟,沉著脸问道:“都什么时辰了?你当这里是骡马市啊,想几时来就几时来?说说,为什么迟到这么久?”
何孝魁不敢提兑银子的事,只得硬著头皮扯谎,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回……回掌柜的,小的……小的今早起来,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在茅厕里蹲……蹲了好久……”
俞廷华眉头一挑,嘴角向下撇了撇,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哼,拉肚子?我看你是昨晚上在哪个姐儿的肚皮上睡过了头吧?”
何孝魁猜到了俞廷华即將要说的话,急忙摆手辩解:“不是!俞掌柜,我真没……”
“行了!”俞廷华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甭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店里的规矩,你该清楚!”
“俞掌柜!俞掌柜!小的真没有在外面乱搞!您老明鑑!”何孝魁一听“规矩”二字,瞬间慌了神。“念在小的初犯,就別……別扣钱了吧?”
“我不跟你扯这些!”俞廷华根本不吃这套,斩钉截铁道,“就算你真是拉肚子拉脱了形,也得按规矩办事!不然今儿你拉肚子,明儿我拉肚子,后儿他也拉肚子,这店门乾脆关了算了!再说了,”他伸手指了指通往后院的方向,“店里不是没有茅坑!你点卯之后,去后边儿茅厕蹲上一个时辰,拉得昏天黑地我也不管你!规矩就是规矩!”
“掌柜的”何孝魁被训得哑口无言,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空旷的大堂,小声嘟囔道:“这会儿店里不是还没有客人吗?也也没耽误事儿”
“没有客人?呵!”俞廷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砚台都跳了一下,“没有客人你就可以不来了?刚才!就在你磨磨蹭蹭不知道在哪儿鬼混的时候,西洋商馆的番商已经来过了!人还问起你,想跟你打个招呼呢。最后是老夫我替你接待的!难道让他们等著你这个跑堂的睡醒不成?没说的!”他指著何孝魁的鼻子,“你这个月的工钱,必须扣!规矩就是规矩!”
何孝魁悚然一震,眼睛猛地瞪圆了。“番商.已经来了?”
俞廷华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怔,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深想,只没好气地反问道:“是啊!怎么了?你慌什么?”
“那那高公公呢?!”何孝魁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怎么?”俞廷华误会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反问:“你还想找高公公申诉?告我扣你工钱?”
“不是!不是!”何孝魁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就问问.”
俞廷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还好意思问。人家高公公比你来得早!一大早就到了!这会儿,”他抬手指了指二楼的楼板,“正在二楼茶室接见番商呢,哪有閒工夫管你迟到这点破事!”
何孝魁木木地点了点头,眼角止不住地抽搐:“好吧.我,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赶紧滚回你的位置上规矩地候著!”俞廷华呵斥一声,不再理会他,低下头重新拿起帐本,继续翻阅。
何孝魁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感觉怀里那两张崭新的银票,此刻正像烙铁一样烫著他的胸口。他僵硬地站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二楼的楼口,一颗心七上八下,竟连客人上门也没有注意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