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新华湾拓殖队(续一)
1636年4月6日,清明刚刚过去,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清冷的气息。
四艘中型运输船静静地停泊在始兴港内,船身随着轻柔的水波微微晃动。
数日前,这些船只就被忙碌的人群围绕着,水手们在甲板上穿梭来去,口中呼喊着号子,将一袋袋谷物、一件件工具吊运上船。
到了今日清晨,又有六百余神色各异的大明移民,依次登上了船。
他们中间,有身强力壮的青壮男子,眼神中透着对未知前路的忐忑与期待,也有拖家带口,妇人们紧紧拉着孩子,目光中满是不安。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随着船长一声令下,几艘船只逐次缓缓驶离了平静的海湾。
船帆被海风鼓起,速度逐渐加快,朝着东南方疾驰而去,船尾在海面上拖出一道道白色的浪痕。
罗从南裹着一件呢绒军警大衣,站在船舷一侧,吹着咸湿的海风,看着无际的蔚蓝海水,只觉得眼前一片开阔,胸中也升起无限豪情。
大丈夫建功立业,当在此时!
“喝一口?”一名身材五短粗壮的汉子手中攥着一瓶烧酒,笑意吟吟地走到他身边。
“老子不跟你这个鞑子喝一口酒!”罗从南瞥了他一眼,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话语中满是厌恶。
“罗总队长,咱们现在同属内务部,算是在同一个勺里吃饭,何必这般生分呢?”佟永祥被他这番毫不客气的怼过来,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对着酒瓶口轻轻地抿了一口,“你瞧,这海风跟刀子似的,吹着让人感觉贼冷的!喝口酒,最起码可以暖暖身子。”
“嗯,喝得熏熏然,稍后也好躺在舱室里睡个囫囵觉。想必,昨晚与亲眷友人告别,大家都没睡好吧?”
与西班牙人签订停战协议后,佟永祥便结束了巴拿马瓜伊米耶人部落的“军事指导”工作,返回了新华本土。
待内务部下属机构国家情报局建立后,他被征召加入其中,任职土著事务管理处副处长,专事监督、改造和处理地方土著部落等诸多事务工作。
因而,他口中所说,与罗从南同在“一个勺”里吃饭,倒也没说错。
“老子睡得好得很!”罗从南冷哼一声,将脸扭了过去,下意识地朝启明岛方向望去。
他奶奶的,老子去新华湾拓殖队赴任,也不知道那土婆娘能带好家里的两个小崽子不?
“罗总队长,你当我们以前为啥要给鞑子当奴才?”佟永祥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因为呀,大明朝廷从未将我们辽民当人看呀!”
“所以,你们握着刀把子,转身便跟着建奴来屠杀昔日的同乡袍泽?”罗从南恨恨地说道。
“当年,辽地皆有此番传言,说我辽人四大恨,高太监乱辽最扎心!”佟永祥没有回答罗从南的问题,朝嘴里灌了一口烧酒后,自顾自地说道:“这狗矿监,自来我辽地后,疯狂克扣军饷,别说普通士卒吃不上饭,就连军中的百户、千总也是破门败家,不知凡几。”
“为了缴税,为了活命,我等辽卒只能卖儿卖女。有的军户娘子实在不堪忍受,被活生生饿死的数以千计。呵呵,即使人死了,也不被放过,吊在卫所的旗杆上。那尸体,在辽东的寒风里晃荡了三天三夜,看着就让人心寒呀!”
“难不成,你家娘子被那高太监吊死在卫所旗杆上?”罗从南不无挖苦地说道,恶毒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向佟永祥。
“嘿嘿,就我这样蝼蚁般的人,哪里会有娘子跟着?”佟永祥惨然一笑,“不瞒你说,在我十五岁时,我是亲眼看着我娘被挂在了卫所城头的旗杆上!”
“万历四十五年,我家二十亩军田,要缴十石粮、五匹布、三百斤草料。这还不算完,官府还强行征调大车运粮。我家那头驴,活活累死在半道上,可官差却对我爹说,死驴也得拉车,这不是欺负人吗?”
“桀桀……”说着,佟永祥猛灌一口烧酒,阴恻恻地笑道:“所以,我爹就被当做拉车的驴一样,让人给抽死在路上。爹死了,娘死了,就剩老子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半大小子。你说,我咋活?”
“去他娘的朱皇帝,老子舍得一身剐,也要带着仅剩的一把刀去投那老憨王(努尔哈赤),给自己讨个说法!”
“……”罗从南瞪着他,眼睛似喷着火,“你们这群假鞑子,都喜欢给自己投奴找一个好理由!”
“……”佟永祥趴在船舷上,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说道:“罗总队长,我记得小时候,跟着爹在抚顺马市上买驴,曾看到鞑子商人扯着嗓子,用生硬的汉话吆喝,凡投赫图阿拉者,人皆发耕牛一头、粮种三斗,一时间,云起响应者数百上千人之多。……呵,就这么,跟着鞑子走了。”
“万历四十五年,就是我投奔建奴之时,开原卫军户逃亡者三千余户,其中半数以上都逃到了建奴所属之地。更有甚者,逃亡军户还将城头上的火炮拆了,以为投名状献给建奴,作为晋升之道。”
“更讽刺的是,在萨尔浒战场上,大明官军被建奴打得尸横遍野,而在八旗阵中,却有数百名辽人铁匠在帮忙修补铠甲和军械。你知道吗?这些铁匠,在几个月前还在给大明官军打造火铳和兵器。”
“你猜猜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朝廷在征发这些工匠来到辽东时,竟然克扣他们的安家费,以至于逼得人家走投无路。”佟永祥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浓浓的无奈与悲哀。
“呵呵,朝廷以为克扣那三十两安家费没什么大问题,可他们却从未想过,这可是断了那些手艺人的活路,也断了他们自己的根基!”
海风依旧呼啸着,船只在波涛中坚定地前行,而罗从南被佟永祥这一番对话,拉扯回了那段沉重、混乱的过往,久久难以平静。
“也只是到了新华,咱们这些辽人,才他娘的活成了人样!”
——
始兴港距离新华湾拓殖区仅隔了一道不宽的启明海峡,船队行驶七个多小时,在下午四时二十分,便抵达了固安堡(今汤森港)。
这座建立不到两年的屯殖点,人口仅五十余人,修了一座小型的木寨,妥妥的中途补给点的性质。
码头更是简陋至极,没有栈桥可供船只便捷停靠,也没有防波堤抵御海浪侵袭,几艘运输船只能远远地停泊在距离岸边约四十多米外的海面上。
数艘小船被放了下来,将船上所载的粮食、工具、酒水等诸多物资一点一点地接驳上岸。
固安堡太小,无法容纳太多的人,因而船队于此停驻休息时,除了拓殖队一行高级管理人员被迎入寨中外,大部分人皆被留在船上。
其实,新华湾地区除了航运条件较为优越,鱼获资源还算丰富,农业条件实在是差强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