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没那么严重。我想要回来的话,随时都可以搭乘一艘船返回广丰来看你。”穆天佑拍了拍母亲的手,轻声说道。
“怕是不容易吧。”穆顺安叹了一口气。
“爹……”穆天佑使了一个眼色过来。
院落里突然安静下来。
老二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老三看了看老四,不敢出声,老五嘴里含着一坨肉,眼睛瞪得溜圆,最小的老六不明所以地左看右看,然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空档,又将筷子伸向肉盆。
“是不是,休了这几天假,便要出发了?”穆顺安问道。
“三天前,县府批下了我的申请。我们五天后统一在始兴港乘船南下。”
“嗯,吃饭吧。”穆顺安端起饭碗,默默地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儿子的碗里,“这几日,在家里好生陪陪你娘。”
“嗯。”穆天佑点了点头,将那块牛肉塞进嘴里,然后转头看向母亲,“娘,你烧的菜就是好吃,怎么吃都不厌。”
“好吃,那就多吃点!”杨氏鼻子一酸,但强忍着别过头去。
——
夜深了,穆顺安点着一盏油灯,独自坐在后院的小作坊里。
这里是他休息时打造些小物件的地方,给邻居修补些灶具、农具,给孩子们做点玩具。
今晚,他手里握着一块钢坯角料,在灯光下反复端详。
轻轻地脚步声传来。
穆天佑披着单衣,手里端着两碗凉开水。
“爹,咋还没睡?”
穆顺安哼了一声,接过碗:“老了,睡不着。”
穆天佑在父亲对面坐下,目光落在那块钢坯上:“这是要做什么?是给小五、小六的耍件?”
“匕首。”穆顺安简短地回答,眼角瞥了一下儿子。
沉默在父子间蔓延,远处传来夜枭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狗吠。
“爹……”穆天佑终于开口,“其实,永宁湾那边没有什么危险的。”
“老子也读过夜校,可不是啥都不懂的匠人。”穆顺安没有抬头,继续打磨着钢坯。
“可是……,可是这次真的是个好机会。”穆天佑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凡是前往永宁湾拓殖区的干部、吏员都会向上升一级。”
“也就是说,我到了那里,可以从一个初级的书吏办事员,一下子升至科级的拓殖官。你知道,这对于我这种读书不多的人,是多么一次难得的机会。”
“万一,这是一次送死的机会呢?”穆顺安把头抬了起来,“永宁湾距离西班牙人可不远,若是他们打过来,你们便是首当其冲呀!”
“西班牙人不是我们新华的对手!”穆天佑骄傲地仰起头。
“狂妄!……愚蠢!”穆顺安突然把钢坯重重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穆天佑打断父亲,“我知道在永宁湾会很危险,也知道会面临很多困难。但爹,您想过没有?我在隆安县每天做什么?作为一个初级办事员,每天只能整理户籍,誊写公文,送递文书……,十年,二十年后,我会是什么样?“
“我不想这么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穆顺安愣住了。
他从未听儿子这样说话,而且神情如此激动。
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这可是在大明可遇不可求的呀!
“爹,你总说钢铁厂辛苦,但你眼睛里却总是有光的。“穆天佑的声音低了下来,“每次你说起厂子里新建的高炉,说起改进的工艺,谈到诸多新设备,那种自豪,那种成就感……,我在隆安县府从没感受过。“
穆顺安沉默地听着。
“永宁湾拓殖区再危险,至少我能做点实事。拓荒、建城、安民,建立一番功业……,这才是大好男儿该做的事!“穆天佑的眼睛在油灯下闪闪发亮,“爹,你就让我去吧。“
“你走了,若是我再离开,你娘该如何照顾下面的几个弟弟妹妹。”穆顺安叹了一口气。
“爹……”穆天佑惊讶地看着他,“你……,你也要离开,为啥呀?”
“广丰铁矿趋于枯竭,所需大部分矿石皆从金石岛(特克塞达岛)输入,厂里的管事说多了一道运输,使得炼制成本较高,有意扩大分州(今纳奈莫市)钢铁厂的规模,以充分利用当地丰富的煤炭和便利的运输条件。上头想让你爹去北方支援一两年……”
“爹,这是上头重视你呀!”穆天佑一脸崇敬地看着父亲。
“可是,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男人,你娘她……”
“二妹不是还在家里吗?”穆天佑笑着说道:“二弟、三弟也大了,都能照顾自己。即使老六还在读小学,但有几个哥哥姐姐帮着照应,想来娘可以操持家里一切。”
“可是,你去了永宁湾,什么时候才能返回广丰?”
“应是两三年吧……”
穆顺安闻言,又沉默了。
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动。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