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书?”周作民突然点名,“说说你的想法。”
刘文成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先是整了整并不存在的宽袖,朗声道:“某以为,合湾屯拓殖之要在于施行德政。可效仿《周礼》设庠序,教民礼义;仿汉代常平仓制,春借秋还,予屯民自由耕作之利……”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卷书稿,“在来之前,我于永平堡耗费数日之功,拟写的《屯殖十二策》,请周大人过目。”
屋内突然安静,众人皆投来异样的目光。
周作民接过文稿,扫了两眼,眉头越皱越紧。
“周大人,若是哪里看得不明白,下官可解释一二……”刘文成见状,小心地说道。
这位合湾屯的拓殖官该不会不认字吧?
“刘文书……”周作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知道我们现在最缺什么?”
“这……教化乃为政之本……”
“是耕牛,是挽马,是劳动力!”周作民突然拍桌,震得碳水溅出了水瓶,“全屯一百二十多移民,需要在三月底垦出八百亩地,仅凭这点人口千难万难。但拓殖分区下达的目标必须严格完成,这得需要调动所有的人力,合理安排诸多屯殖事务。”
“还有,迄今为止,尚有三十多户移民未住进正式的房屋,挤在四处漏风的草棚里,因为缺乏足够的铁钉,搭不起木板屋!近日,阴雨连绵,生病者众多,但短时间内无以诊治用药,他们需要的是医生,是药品!”
他抖着那份文稿,“你这教化的功夫,可能济事否?”
“大人……”刘文成低声反驳道:“大人,须知治理地方当以教化为先,属下曾向专员大人上《琼江拓殖疏》,提及‘以德化民’之策……”
“专员大人可曾采纳?”周作民不耐地打断他。
“呃……”刘文成顿了一下,斟酌着语言:“专员大人看完属下的《琼江拓殖疏》后,便发来任命,让属下前来永平拓殖分区理事……”
这说明,专员大人是认可我的!
“哦,是吗?”周作民拿起桌上的《工时登记表》翻到某页,“前日,第五组上周有移民诈病虚应工时,吃了钱粮却未出工;昨日,第六组有五户移民因农具分配不均吵到官署。这些事,你可能“以德化民”来解决?”
他将册子推到刘文成面前,“你先将这两桩问题查清楚,明日给我具体缘由。记住,要有实证,不是空谈。”
刘文成接过表册,眉头紧皱:“大人,属下虽为屯堡文书,但好歹也是读书人,怎能做这等胥吏杂役之事?”
周作民闻言,脸色一沉:“刘文书,在拓殖区,每个人都得任事做工,服从上官差遣,不得有违。临来之前,叶大人没告诉你吗?新华没有闲人,更没有什么‘劳心者治人’的规矩。你若是不愿做,现在就可返回永平堡,向叶大人辞去文书一职!”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刘文成头上。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见周作民已经转头向屋里其他几人交代事务,不再理会他这个“读书人”,顿时就泄了气势。
会议很快散去,众人自去做事,只剩刘文成捏着那本《工时登记表》站在公房门口。
初冬的风卷着细尘扑在他脸上,带着松木和湿泥的气息。
他望着寨子里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书稿的边缘——那份被周作民斥为“纸上谈兵”的《屯殖十二策》,此刻像块烙铁般揣在怀里。
“刘文书,你还愣着呀?”张大河腰下挎着刀从旁边走过,粗布短褂的肩头洇着汗渍,“屯长说让你跟我去三组,先把今日出工的户数核清楚。”
刘文成喉头动了动,想说“君子不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晓得了”。
他跟着张大河穿过寨子,脚下的土路坑洼不平,刚下过雨的泥地里嵌着无数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小心翼翼踮着脚走,但裤子下摆还是沾了不少泥点。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