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楔子
十一月初十的清晨,风雪终於歇了些,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盖州城的雉堞上,像是要把这座破败的堡寨压垮。
新华军的先头部队刚进入城中,一股混杂著尘土与霉味的寒风就灌了进来,钟明辉勒住马韁,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蹄铁踏在冻裂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篤篤”声。
他抬眼望去,盖州城的景象似乎比来时的情况更糟,城墙外侧的夯土冻得崩裂,好几处垛口被炮火轰塌后,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缺口,像是被啃过的馒头。
城门上方的“盖州卫”匾额断了一角,漆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朽木,被寒风颳得吱呀作响。
城墙根下积著半人高的雪堆,雪地里散落著断裂的箭杆和生锈的甲片,显然是此前攻城时留下的痕跡,却连半点清理的跡象都没有。
“大人,城中的守备来了。”身旁的参谋官低声提醒。
钟明辉点点头,目光落在前方街道上快步赶来的一队明军身上。
领头的守备穿著件洗得发白的鸳鸯战袄,腰里別著把腰刀,见了钟明辉,忙拱手行礼,声音里带著几分热情:“末將盖州城守备李茂,见过钟大帅。一路风雪兼程,想来辛苦得紧,官署已烧起碳火,案上也备好酒席,且隨末將一起同往。”
“李守备!”钟明辉翻身下马,也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沉声说道:“歇息烤火的事先不忙。我想知道,盖州城可有供八千人食用两日的存粮?”
“……”李茂闻言,怔了一下,隨即瞥了一眼正源源不断涌入城中的汉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钟大帅,盖州城没有多余的存粮。”
“你们有多少粮食,就拿多少。”钟明辉摆了摆手,不容置疑地说道:“这些粮食算是我借你们的。待此番事了,我足额补给你们就是。这风雪天赶了上百里路,好歹让那些被救汉民吃口热乎饭,缓上一口气。”
“钟大帅……”李茂使劲地摇著头,“不是末將不想救济那些汉民,而是盖州城委实没有可供八千人食用两日的粮食。”
钟明辉闻言,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怎么,你一个小小的守备竟然敢拒绝我们的要求?
需知,你们辽南镇半数米粮所需皆为我新华供应,如今不过借你几百石粮食应应急,就胆敢推三阻四!
“钟大帅,我们盖州城是真的没有粮食……”李茂见十余名新华军士端著刺刀围了上来,顿时慌了,向后连退数步,脚后跟磕在冻硬的雪堆上,差点摔坐在地,“不瞒钟大帅,总镇马大人带兵撤回旅顺后,仅留下末將所部百余人驻守,粮食也只有二十多石,还是掺了一半麩皮的糙米。就算全拿出来,也不够八千人吃两顿啊!”
“嗯?……”钟明辉眉头皱了起来,“你们马总兵就留下一百守军,二十多石粮食?难道他就不怕清虏大举杀来,復夺盖州城?”
“怕?……他怎会不怕呢!”李茂哭丧著脸,声音里满是委屈,“说句诛心的话,马总镇留下末將这一百人守盖州,不过是把我们当弃子!他说要把兵力都收缩到旅顺、金州两城,至於復州、熊岳这些城寨,也只留少许人警戒。”
“末將也曾向总镇哀求过,可他说『韃子要打,先过这些空城,拉长他们的补给线』,还说『守住旅顺、金州,才算守住辽南』!”
“就凭你们这百来十个人,就能守住盖州城?”钟明辉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马得功就没说,韃子真打过来,你们这些『弃子』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茂从脸上悲愤莫名,“马总镇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我等为大明尽忠』。可末將手下这些弟兄也是爹生妈养的,凭啥要在这里等死……”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哽咽著说不出话,雪粒落在脸上,很快和眼泪融在一起。
“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为大明尽忠,你们就任由这城墙荒著?”钟明辉的目光扫过断缺的垛口,语气里带著讥讽,“连破损的城垛都不补,那扇被炮火轰裂的城门,只用几块木板钉了钉就对付,就这么等著韃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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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伸手指了指城墙上稀稀落落站著的明军士卒,一脸的无奈,“钟大帅有所不知,我们马总镇早有弃守盖州的心思。你看这城墙,自打两个月前咱们攻陷后,就没修过一砖一瓦,连破损的城门也未更换。”
“这也不是末將偷懒,任由这城防荒废,实在是总镇大人没给粮,也没给人啊!再加上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我等也是有心无力呀!”
“你怕是待韃子攻来后,就准备举城以降吧?”钟明辉冷冷地看著他。
李茂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著连退两步,差点被身后冻硬的雪堆绊倒在地:“钟大帅,末將怎敢……怎敢去降韃子!”
“哼,你们以为降了韃子,最后就能落个好!”钟明辉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到时候,你们免不了要被人家当奴才来驱使,让你们冲在最前面当炮灰,终究也是送死的命。而且,你等做出这等屈身事奴的行径,还平白辱没自己的祖宗!”
“末將不敢,真的不敢……”李茂双手乱摆,头摇得更厉害了,声音带著哭腔,“我等是大明官军,怎会去做那剃髮投虏的腌臢事?”
钟明辉没再跟他废话,转头对身后的军官吩咐:“立即带人接管城防,把城墙、城门都查一遍,再找些乾柴给汉民烧点热水,让所有人缓缓。”
说完,他便径直带著人朝官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