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夜尽微光
「光未升,风犹冷,
火已熄,人未归。
若所有谎言都能生火,
我愿用沉默为你点灯。」
第五天,白昼。
当光线透过这座废城支离破碎的塔影洒落时,战火虽已熄灭,硝烟却未真正散去。
冯布兰克已亡,领域瓦解。可遍布地面的机械骸骨与焦灼残片,
依旧如同命运钉死在地表的碑铭,铭刻着战争曾存在的证据。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锈蚀的味道、烧焦布料的焦苦气息,还有——血的腥甜。
司命站在高地之巅,俯瞰整片残骸区。
这里是城市南侧的一片军事工厂废墟。昨日夜幕,他们在这里经历了第四夜的终极战役。
猎兵·阿尔戈斯,战争巨炮,冥门死潮,狐焰终结……
一切还历历在目,仿佛仍燃烧在回忆之中。
但现在,时间仿佛突然放慢了步伐。
风吹动破碎旗帜残存的布角,挂在倒塌厂房上的霓虹残灯在阳光下静静反光,不再闪耀。
广场中央,那座用于承载冯布兰克主控装置的机关仍处于半开启状态,裸露着断齿般的楼体边缘,
像一个断裂的剧场舞台,毫无美感地残存着。
幸存者们静静躺着。
没有尸体,但也称不上“完整”。
他们活着,却不完整地活着。
靠近西侧塌墙边的一处防弹掩体后,鲁道夫半侧躺着。
战斗结束后,他几乎是被抬回来的。
他的左腿自膝盖以下完全碎裂,骨骼断面清晰可见,护甲早已变形,断裂的金属片刺穿皮肉。
他靠自己的力量将断骨强行复位后,用封灵带临时止住了扩散的血肉崩坏。
可即便如此,那条腿依然在失温,肤色已呈淡紫。
他没有喊疼,也没有呻吟,只是靠着墙壁,握着一支用来记录伤势的笔,低声而清晰地说出一行又一行的诊断:
“左腿远端神经反射断绝,触觉完全脱离;封灵带覆盖后温度下降至30.2度……当前状态为不可动用。”
他的声音像工程报告那样机械、冷静、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在他身旁,维拉跪坐在地,为他注入一支泛着红色光辉的药剂。
那是“红祷素”,一种高阶秘诡疗愈药剂,只适用于生命体征极度濒危的重症者。
司命曾在圣愈之所冒着高压封锁的风险取出,原本是作为最后一道生死边缘的保险用药。
现在,它用于此处。
维拉轻声道:“这剂量只能维持生命体征,别指望能恢复行走。”
鲁道夫点头,没有多问一句。
他的目光淡定,脸色苍白,却不带怨意。
他只是记录下一条数据,然后缓缓闭上眼。
维拉看着他,眼底难掩疲惫,却依然沉稳。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无声地承受,无声地坚持。
司命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眸光沉如钢铁。
昨日的胜利,不代表结束。
他们赢了冯布兰克,毁掉了一座战争领域。
但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失去。
是断肢,是烧伤,是无法修复的理智伤口。
是眼神中藏着的,每一场战斗后都愈发沉重的沉默。
他低下头,手中命运卡微微颤动,仿佛感应到什么。
但他没有说话。
战斗结束了。
可战争,还未真正结束。
更远处,萧涟音被安置在一处由三张能量护板临时拼接而成的医疗结界中。
狐焰早已熄灭,她整个人就像一根燃尽了烛芯的残影,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碰就会随风散去。
她昏迷不醒。
双手冰冷,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体温失衡,命纹星图几乎全数熄灭,只剩下心脉处极浅的一点斑光,如临终残烛,摇摇欲坠。
维拉在为她检查时眉头紧锁,声音低得像怕惊扰谁的梦:“理智之星只剩下一点残焰……她当时服下的药剂,已经让她连做梦的能力都快没有了。”
而那些原本追随她的忠犬。
全部阵亡。
无人生还。
他们曾以忠诚与敬意构筑起萧涟音背后的防线,而如今,却只剩一片死寂。
“熔钢守魂”在废墟深处依旧发出金属破损般的低吼声,像是某种被遗忘的机械幽灵,
在以腐朽回音提醒着众人——这一切,不是结束。
而是一场警告。
——王奕辰的警告。
没人开口提起。
但在场的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明白,那一夜的“意外”不是偶然,不是失误,而是一场早已被部署好的猎杀剧本。
司命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在高地,静静俯视着整片废墟。
仿佛在读一幅被撕裂,又被粗粝地拼贴过的地图。
这地图上有焦黑的血痕,有冷却的钢渣,有无声倒塌的信仰,也有沉默的眼睛。
唯独没有——方向。
维拉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不习惯替人治疗,过去不曾,也不愿去接触别人灵魂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更不习惯——面对萧涟音这种“不会倒下”的人,如今却沉睡不醒。
她的身体冷得无法插针,只能依靠领域的细致微控,将那支高浓度的“生命热脉素”一点一点渗透至心脉与神经接合点之间。
那种输入方式,就像一点点给一颗冰封的星星重新点火。
维拉低声咬牙,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恼怒:“你该醒来。”
“你堂堂狐妃之主,堂堂红夜血统的继承者,你不该就这么躺着。”
“你不该被——那种人击败。”
她的语气中没有哭腔,却比哀伤更深沉,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在昨夜的终局战斗中,萧涟音燃尽最后一颗星,以狐神之姿完成了对冯布兰克的终结一击。
而如今,她仿佛也被那一击带走了灵魂。
维拉忍住体内尚未平息的星图反噬,用指尖将护板温度再调高一点,试图用每一滴温度,拉住她未断的意识。
身旁,鲁道夫倚着断墙静坐,察觉到她动作的停顿,轻声问道:
“她……还能醒吗?”
维拉沉默了。
那沉默如冰封的月夜,漫长而沉重。
半晌,她才低声叹息,嗓音低哑:
“醒不醒,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还没有死。”
鲁道夫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复杂,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闭上眼睛,低声应了一句:“我明白了。”
维拉不信命运。
从来不信。
她信现实、信秩序、信冷静的判断和人力的筹码。
可此刻,她却双手合十,放在自己额前,低声呢喃着一句祷语,那声音小到仿佛连风都无法听清。
但她说了。
用最恳切、最不擅长的方式,向着那灰暗苍穹倾诉:
“若有星光尚未熄灭,”
“请为她点亮一个——晨光的出口。”
无人回应她。
只有风,在废墟之间流过,裹挟着血腥与尘土,在撕裂的战场边缘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仿佛是在对天倾诉,也仿佛在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