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半人高的水,狂风夹杂着雨水,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按理说,在这种能见度几乎为零、风切变足以撕裂机翼的极端恶劣天气里,任何机场都应该关闭,任何飞机都应该乖乖地待在机库里。
但诡异的是,今夜的宜昌机场,却反其道而行之。
跑道两侧,一排排昏黄的指示灯,顶着狂风暴雨,顽强地亮着,在浓密的水幕中投射出一条模糊而朦胧的光带,如同通往冥府的引路灯。
就在这片狂暴的天地之间,一个黑点,正摇摇晃晃地从雷云中钻出。
那是一架道格拉斯dc-2客机。
这架双引擎的客机在狂暴的气流中,就像一片无助的树叶,机身剧烈地颠簸、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时而被一股巨力猛地向上抬升,时而又被狠狠地拍向地面,仿佛随时都会失控解体。
飞机对准了那条微弱的光带,以一种近乎自杀式的姿态,摇摇晃晃地俯冲下来。
“吱嘎——!”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飞机的轮胎终于接触到了湿滑的跑道!巨大的水被轮胎向两侧排开,形成了两道壮观的水墙。
飞行员显然在与失控的飞机进行着殊死搏斗,飞机在跑道上疯狂地画着“s”形,好几次机翼都几乎要擦到地面,最终在冲出跑道的前一刻,才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
不等飞机的引擎完全熄火,三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就如同早就埋伏好的猎豹,猛地亮起大灯,引擎轰鸣着从停机坪的阴影中冲出,卷起漫天水雾,精准地停在了客机的旁边。
“咔哒。”
客机的舱门被从里面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那是一名军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陆军将官服,肩上的三颗将星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雨水瞬间就打湿了他的军帽和肩膀,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目光如电地扫视了一下下方。
早已等候在车旁的几名军官立刻拥了上去,撑开雨伞试图为他遮雨。
“不必了!”
他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挥手推开了雨伞,迈开大步,直接走下舷梯,踏入了泥泞的雨水中。
几名军官不敢多言,立刻簇拥着他,将他护送到了中间那辆轿车的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三辆轿车没有丝毫停留,立刻调转车头,马力全开,扬长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无尽的雨幕和黑夜之中。
整个过程,从飞机降落到车队离开,不超过三分钟。
随着车队的离去,宜昌机场跑道上的灯光,也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了。
这片天地,重新被狂暴的雷雨和无边的黑暗所吞噬,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吱呀——”
宜昌城防司令部作战指挥室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夹杂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寒风。
一个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深色的将官制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而硬朗的线条。
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发梢、下巴不断滴落,在他走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尽管外表狼狈不堪,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那双在昏暗走廊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瞬间扫过整个房间。
“起立!”
伴随着值星官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作战室里“唰”的一声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动作声。
椅子被推开,皮靴在地板上磕碰,原本或坐或站、或在地图前低声讨论的十多名将官,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站得笔直,向着门口的来人挺胸敬礼。
“李长官好!”
洪亮的声音在烟雾缭绕的作战室里回荡,将原本凝重压抑的气氛瞬间点燃。
来人正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
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然后便迈开大步,径直走向了长条会议桌最上首的位置。
他没有理会勤务兵递过来的毛巾,而是随手将那顶可以拧出水的军帽摘下,“啪”的一声,带着一蓬水,扔在了铺着巨大作战地图的桌面上。
这个简单而粗暴的动作,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李宗仁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他环视了一圈自己手下这些神情肃穆、眼含期盼的将领们,没有一句废话,直接用他那带着浓重广西口音的洪亮嗓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都说说吧?”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面前巨大的地图上,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宜昌”两个字上,“现在宜昌的情况,怎么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