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隋枫的话,天德帝沉默良久。
就当隋枫都因为这样的沉默而有些胆战心惊的时候,天德帝抬起头,望着头顶的天空,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与释然,“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他纵然是皇帝,他纵然是天下至尊,但即使他亲自开口,也依旧无法让多年的老臣,斩断那些蟠根错节的利益。
虽然他在其中也布下了圈套,防着杨阶反水,但当杨阶真的对他虚言答应,转头就投靠楚王的时候,他还是伤心了。
这一刻,天高云淡,广场空旷,天德帝感受到了一股彻头彻尾的孤独。
这也让他愈发明白,这个位置,他需要挑一位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人来托付。
他的目光,无声地看向东北方向。
好孩子,朕已经将台子给你搭好了,就等你登台了。
天德帝的目光,承载了一位暮年帝王复杂的心思,期望、等待、祈祷。
而山西巡抚宋溪山的目光,就只剩下沉重到让人呼吸不过来的重压了。
这一点,坐在马车中,独自承受着这道目光的禁军千户许顺章深有体会。
他抬起被捆住的双手,用大臂擦了把汗,强作镇定道:“宋大人,末将也是朝廷钦命的武将,你这样动用私刑不合适吧?”
宋溪山平静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许千户人都傻了,你他娘的都绑我了,还指望我不说?
怎么的?你要做掉我啊?
脑海中下意识升起的念头,让他忽地一愣,旋即后背像是有蛇爬过,一阵冰凉。
宋溪山将他的表情都尽收眼底,淡淡道:“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将你送出去的情报,偷偷告诉青龙寨了。”
许千户面色猛变,眼中是既惊且骇。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莫先生是楚王的人,他怎么会跟山贼勾连!
但旋即他又明白了过来,莫先生的目的是阻止卫王继续建功。
在这个目的之下,有什么是比直接告诉贼寇来得更方便更有效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宋溪山敢朝莫先生动手,像这样的大罪,别说是楚王使者,就算是楚王他岳父都不敢承担!
宋溪山冷冷道:“你觉得本官将你拿下,上奏朝廷,弹劾你泄露军情,私通贼寇之罪,你会是什么下场?有谁会出来保你,又有谁能保得住你?”
许千户身子一垮。
他完全能够想象到如果这个消息真的捅到陛下那儿去,捅到朝堂上去,等待他的是什么下场。
这是红线,不会有任何人出来替他辩白。
而且,还会有无数人踩着他的尸首,铸就自己忠君爱国的名声。
他的儿子,将永远活在叛徒之子的辱骂下。
哦不对,如果抄家灭族,连活着的机会都没了。
看着许千户的表情变化,宋溪山又道:“今天我进了中军大帐,见到卫王殿下,将此案与他说了,殿下却说,他素知你过往,也不是那等纯粹小人,你也曾血染征袍,也曾奋勇杀敌,不该因为一时之失而前途尽丧。”
他看着蓦然抬头的许千户,“殿下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朝堂立足也是一样,若非朝堂风气不堪,背后无人便难以出头;若非储位相争,不得不顺从一方,你不至于如此。”
“殿下还说,他也是军人,他知道,若非没得选,谁不想做个顶天立地无愧于心的坦荡男儿呢!”
许千户蓦地被击中了心头最红了眼眶,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书上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书上也说了,只是未到伤心处。
当自己的无奈,自己的酸楚,自己的左右为难,被拿捏自己生死的上位者体恤时,那种突然的感动和知音的温暖,瞬间击溃了这位军中硬汉的心防。
他也不愿意做这些蝇营狗苟的事,可只是会上阵杀敌,你能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