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塌陷,文气宝树断枝横飞,根须脱地,碎叶燃起光焰。
风雷翻卷,如同万神哭嚎。
两个假薛向同时发出凄厉的诅咒,化作两道光流,硬生生破开天顶,逃离了这片崩溃的天地。
一时间,薛向独立在坍塌的灵台中央。
文气如潮倒灌,四句圣言已碎,万道符光乱舞,整座文宫犹如末世废墟。
他只觉头骨嗡鸣,神识被拉扯得几乎要散。
血气翻腾,心脉似被万针锥刺。
文宫的裂纹从地面延伸到天穹,一切都在崩毁。
薛向八风不动,安稳如神,只因有过被调换为圣人的心境,他心里明镜一般,要重新定住文宫,只需重新铸句。
铸一个比横渠四句,更慷慨霸烈,更万世不磨之句。
天底下有这样的句子么?
答案是,有的!
便见他咬紧牙关,闭上双眼,胸腔中升出滚烫的热意,缓缓张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惊天的回响,“为人民服务!”
那四字甫一出口,天地轰鸣。
文宫深处,裂开的金纹化作千万条光线,向外延伸,穿透虚空,贯入无数异时空的碎影。
每一缕光,都似燃烧的信念,牵引着另一处世界的呼吸。
荒原、雪岭、江河、城垣。
有身披戎装的将士,有执卷而立的书生,有衣衫褴褛的工匠与农夫。
他们在各自的时空中听见了那一声呐喊——“为人民服务!”
有人抬头,有人落泪,有人紧握手中铁锤、长枪、笔墨。
那一刻,时空折迭,亿万心念汇入同一片浩渺的灵天。
战鼓在虚空中响起。
那是远古的鼓声,曾为护山河而起,如今为苍生再燃。
千万英魂踏光而来,他们的足迹在光焰中连成金桥,跨越无数断裂的岁月。
旗帜猎猎,一面接一面,血色如火,迸发冲天光柱。
那光柱托起破碎的文宫,让压低的宝树重新昂立。
枝叶间,无数火星闪烁,化作先辈的身影,他们破衣烂衫,却奋发昂扬。
薛向只觉胸腔剧震,文气在文宫内奔流成江,便连安静的仁剑也忍不住炫舞起来。
轰!
文宫再度扩张,天地为之震荡。
那五个字在万灵心中回响,越过界限,越过生死,越过古今。
这一次,不再是誓言,不再是口号,而是成了新的铸句,横亘于文宫之内。
薛向大口喘息,额头冷汗淋漓。
他望着重新凝聚的文气宝树,心中既震撼又庆幸。
若非那一念突生,若非那口号穿透灵魂,他此刻已因文宫破碎,而化为飞烟。
他不敢再有片刻停留,心念一转,迅速收摄意念。
灵识如电,脱离文宫。
紧接着,他的意念遁出文道碑,回到广场星图之中。
广场数百人无不面面相觑,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谁都没见过这种光景——铸句既成,文脉之又自行脱出。
文脉之脱出后,这人又喊什么“为人民服务”。
任谁也听不懂,这“为人民服务”到底是什么咒语。
到现在,官场上众人已经看傻了,谁也不知道薛向是个什么状态。
“那是……失败了?”
“还是……成功了?”
有人喃喃自语,也有人惊惶地望着文道碑。
沈抱石神情复杂,嘴角微抖,低声道:“自古铸句者,或成或败,从未有文脉之脱出的先例。”
樊星辰神色沉冷,手指紧扣剑柄,眼中有敬,也有惶恐。
倪全文凝视碑面,久久无言,只觉心中一股无法言喻的茫然。
这一场观碑,已远超所有学理与典籍的记载。
更诡异的是,那句“为人民服务”的声音,仍在天地间回荡。
众人抬头,仍能听到那五个字在风中层层回荡,音若雷霆,却无文气可循。
“为人民……服务?”
“这是什么学派的句法?”
“我没在任何经典里见过。”
“听起来倒像是行军号令……”
儒生们交头接耳,越说越乱。
有人皱眉道:“他喊的不是愿句,也不是誓词,听着倒像口号。”
有人低声补道:“莫非这就是他独创的铸句?只是……这句也太怪了。”
众人谁也闹不明白,薛向喊得那句到底是何意。
连那护阵营的阵师,也一脸呆滞:“灵纹曾一度紊乱,又自行归稳,我实在分不清,他到底是铸句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整座广场,充满迷惘。
就在这时,薛向从星图中飘然而下,直落广场中央。
魏范急步上前,伸手去扶,脸上满是担忧:“你……到底成没成?你喊的那句——”
薛向微睁双眼,神色恍惚,嘴角似带着一点笑。
可下一息,他眼中光华散尽,整个人微微一晃,身体前倾,扑倒在魏范怀里。
魏范连忙托住他,连声呼唤。
薛向却没了声息。
倪全文挤到近前,看了看薛向的脸色,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便听一声喊,“快看,文道碑。”
众人皆朝天上看去,只见遍布裂纹的文道碑,忽然光洁如新,再不见一丝裂缝。
倪全文大喜过望,“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一直以来,让他忧心忡忡的便是文道碑上的裂纹在持续扩大,长此以往,文道碑必定有损。
今日,这文道碑上的裂纹陡然愈合,怎不叫他惊喜交集。
慕青牛道,“遮没是那‘为天地立心’四句太过惊天动地,填补了圣意的空虚,圣意重新凝聚,故而弥补了以往观碑的创伤?”
“应该就是。”
倪全文大喜,再看薛向,越看越是亲切。
半柱香后,薛向在一间雅室内苏醒过来。
实际上,他本是装睡,只因无力面对那铺天盖地的疑问。
见众人退散后,他取出界印,布置了个私密空间。
随即,他的意念沉入了文宫。
文宫之中,雾气氤氲,文气宝树立于中央,树影比往昔略显憔悴。
枝叶间,光华减淡,却在一处枝杈上,新生一朵金色的蕾,正悄然含苞,光意内敛,气机浑厚。
薛向心里门清,这朵文脉之,经受住了重新铸句的洗礼,他敢保证,这朵文脉之内,绝不暗藏圣意恶念。
他凝神片刻,心念一转,察看仁剑。
仁剑静卧文宫深处,剑光微微闪烁。
愿气与才气在周围汇流,像两股澎湃的潮汐,东游西荡。
近来,文宫内的才气,明显有一波上涨。
薛向心中已有推测——那是那场观碑盛宴之功。
暖场,他吟诵《春江月夜》时的诗意扩散,如今已如潮水入海,流入千万读书人之心,名声随之广传。
才气涌来,自是水到渠成。
另一边的愿气,也在不停翻涌,比原来浑厚许多。
薛向意念沉入愿气中,立时看到,一座巍峨庙宇前,无数百姓跪拜。
再看庙宇匾额,正是忠武庙。
薛向猜到,必定是他分给苏宁的忠武骨殖,被苏宁拿回去后,置入了忠武庙中,引得善男信女纷纷来祭奠。
这桩大功,被文脉天道认可,故而又降下大量愿气。
才气和愿气皆有增长,但薛向心中欢喜不多。
他反而忧心忡忡,他想看他将文道碑的裂纹弥合后,文脉天道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
如果是奖励,则证明了文道碑内存在的,的确是圣意恶念,为文脉天道所不喜,进而也证明了,文道碑镇压的根本就是这些恶念。
他静静等待着。
文宫中,风声如细线缭绕。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文宫内的天地忽然震动,一股浩瀚的光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是愿气。
如江海倾泻,似千军万马奔腾,声势浩荡。
顷刻间,一条由纯愿气凝成的巨龙自文宫升起,龙鳞如云,龙首盘旋于仁剑之上,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仁剑微颤,却根本无法牵引那条愿气巨龙。
巨龙长吟一声,光波层层扩散,将整个文宫都染上了暖金之色。
薛向睁开眼,心头一喜。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文道碑镇压的就是这些恶念,文道碑弥合裂纹,是被文脉天道所认可的。
这天量的愿气奖励,便是证明。
在片刻欢喜后,薛向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文脉之,本是儒道修炼者修炼有成的象征。
但如今几乎可以确定,它同时也是圣意恶念的种子。
修为越高,开越盛,那些恶念便越易寄居其中,逐渐吞噬宿主。
古往今来,多少人曾在文道碑前观想,多少人曾得文脉之。
表面上,他们光耀如星,可修炼到高处不胜寒地步的,实则大半成了恶念的傀儡。
有的疯魔,有的堕落,有的如薛安泰那样,为了清明而自斩修为,宁可毁灭自身。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自断之人,死后文气仍会散入天地,重新化为混乱文气。
久而久之,天地间的文脉循环,反被污染成一座巨大的抽水机——
圣意恶念在上,文脉之为管,儒生为泵,天下的文气被一点一点抽走,转化为无穷的混乱之源。
薛向凝视文宫,心头冰冷。
他已看见,那条路若不截断,终有一日,整个天下都将被混乱吞没。
天道崩坏,万族俱灭。
天下,必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