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朕说的是封爵,没说给朱寅封侯!”
皇帝传召正副使臣的旨意刚下来,诏议封爵的圣旨很快也到了内阁。
圣旨说的很清楚:“立即廷议朱寅、郑国望军功,鼓舞士气。”
意思再明白不过:“你们商量着怎么封爵。”
不是封不封,而是怎么封。
朝臣们谁不是心思剔透?一听说禁中这么快就有封爵之诏,连一天也不耽搁,少见的雷厉风行,无不心知肚明。
这是郑贵妃的意思!
肯定不是陛下想封朱寅爵位,而是为了封郑国望,这才一起封。否则连副使都封爵,有首功的正使反倒不封,安能服天下?
可是这动作也太快了,使团刚回来半日,就发起封爵之议,令满朝大臣措手不及。
为了给郑氏封爵,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至于为何这么急,很多人也猜到了原因。因为两天后,就是郑贵妃之父的忌日,是要举行家祭的。
郑贵妃希望自己的弟弟,以伯爵的身份,在父亲忌日祭祀。如此一来,祭祀的礼制规格就不同了,更能祭告亡父。
所以宫里的动作才这么快,就是要赶在郑氏家祭日之前。
想到这里,很多大臣都感到有点心寒了。
封爵可不可?当然可。但明明是无需私心的事情,却硬生生搞的私心自用!
大明封爵很严。
按制,只有皇后、皇太后的父亲或兄弟,才有资格因恩封爵,而且还多是“流爵”,不能传给子孙。很少是世袭罔替的世爵。
所谓“祖宗之法,外戚不滥爵,所以全戚里而安社稷也。”
可是因为皇帝对郑贵妃的宠爱,为此破坏祖制。
万历十年,皇帝破例封郑贵妃之父郑承宪为永年伯(流爵)。郑承宪并非皇后之父,而且更无军功。可他居然得封伯爵,引发朝野争议。
就连当年的宪庙万贵妃,位同宪庙皇后,其父兄也没有封爵。郑氏由此成为大明开国两百多年以来,唯一非皇后外戚而封爵者。
张居正谏“爵赏乃国器,不可轻授椒房”,皇帝不听。
申时行上疏称“爵赏乃酬勋之典,非戚畹所宜轻授”,力谏收回成命。
李沂弹劾郑承宪“无功受禄,坏祖宗法度”,遭陛下廷杖贬官。
郑承宪死后,其子郑国泰想袭爵。皇帝也想答应,却遭到朝臣集体弹劾、抵制,皇帝无奈之下只能作罢,郑氏爵位未能世袭。
可是这次不同。
这一次,郑国望有实打实的军功!
而且这件功劳的确够硬。
毕竟整个日本朝廷都俘虏到北京,连丰臣秀吉的妻妾和没出生的孩子都带了回来,还在日本京城歼灭日军近两千人,献上了价值百万的珠宝古玩。
虽然大阪城不是使团打的,可是使团号令海盗为朝廷效力,当然也要计算军功。
再加上如今朝鲜局势严峻,需要激励人心,这件大功封两个爵位都够了。
可是朝臣们还是不甘心呐,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皇帝私心作祟。皇帝欲抬升郑氏地位,为争国本造势。
这一次,皇帝有了封爵的正当理由,还怎么阻止?
消息一传出,就有朝臣扬言道:“陛下欲封国望,而并封朱寅,公心焉?”
整个朝堂顿时因为使团回京、诏议封爵而风起云涌!
……
朱寅率领使团回京,可谓万人空巷,观者如潮。
可是他也不能直接回家,而是率使团上百个正式成员,来到安定门附近的鸿胪寺会同馆,在此和礼部、兵部、鸿胪寺的官员交接印信、关防、公文、符节。
一边在此更衣、沐浴、用餐。
然后就在会同馆等候旨意。
但朱寅也没有忘记城外的努尔哈赤等人,进城前就命令康熙先入城,准备酒宴招待他们,不能让他们有冻馁之苦。
甚至还让人请了一群京中勾栏里的粉头们,去陪伴在日本浴血奋战的女真勇士们,非常贴心。
作为建州的‘我喜欢贝勒’,朱寅是很照顾女真兄弟的。
提督会同馆主事王士性,还是朱党成员,自然极力照应。就连最好的木炭也可着供应,每个暖炉都烧的旺旺的。
“宫保还是第一次来会同馆吧?”王士性对党魁十分热情,“下官可以带宫保四下看看。”
朱寅在北京做官几年,的确还是第一次来会同馆。
朱寅笑道:“恒叔兄若是有暇,在下求之不得。听闻恒叔兄正在写作的《广志绎》可谓奇书。在下闻之,期盼已久。不知何时才能拜读?”
这个王士性可是一位大才啊,当着六品主事真是大大的屈才。
明朝两位地理大家,其中就有此君。他与徐霞客并称“南徐北王”,其实比徐霞客早了几十年。
他在世界地理学史上有很高地位,提出了划时代的地理学理论和方法,领先西方两百年。
比如第一次将全国划分为十六个经济文化区,各自针对性的施政。
连梁启超都说:“明代地理学二杰,霞客善游,士性善思。”
更难得的是,王士性的生态环保治理思想非常超前。比如很早就主张治理关中水土,恢复汉唐旧貌。理念、措施都很科学。
他书中谈论治理关中时强调:“善治秦者,必先治其山泽;善治山泽者,必先治其人心。”
朱寅内心对王士性的尊敬,远超那些阁老尚书。
王士性没有想到,朱寅还知道他还没写完的《广志绎》,笑道:
“稚虎兄谬赞,拙作只是杂书野札,不过是些山川风土,何足挂齿。”
虽然说的轻飘飘,可是他自己对《广志绎》却投入了很大心血。做官以前,他了十年时间游历天下,行程数万里,才有这没有完成的《广志绎》草稿。
他也知道,《广志绎》即便凝聚他再多的心血,在当权者看来,也是不上大雅之堂的杂书,不会被朝廷重视。
可是朱寅却对《广志绎》很感兴趣,不禁让他大起知己之感,对朱寅更加敬佩。
“等到拙作完稿,一定第一个请稚虎兄斧正垂阅。”王士性的眸子粲然生辉,“到时,敢请稚虎兄为拙作题序。”
朱寅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他当然很愿意为《广志绎》作序。他不仅要为王士性的著作写序,还想举荐王士性去西安或者陕北当知府。
这个能力他还是有的。以他如今的权势人脉,完全能运作王士性出任西安知府。反正王士性是朱党一员,肥水不流外人田。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在会同馆徜徉,距离拉近了很多。
会同馆占地很大,为各国使节以及蒙古诸部、西域各部、西南土司等特使和进京官员提供食宿。
朱寅不禁有点感慨。
遥想明初强盛时期,南北两京会同馆都是使臣云集,可谓万国来朝。别说东亚、南亚,就是遥远的西亚、东非,都有国家朝贡。以六十多个朝贡国的数量,仅次于大唐。
那个时期,真就是天朝上国啊。
朱寅看着恢弘广阔却有点冷清的院落,问道:“恒叔兄,会同馆不比往昔啊,可叹…”
王士性闻言,也是深有同感的叹息一声。
明确指出会同馆没落的朝臣,只有朱稚虎一人。
王士性道:“稚虎兄一语中的。如今的会同馆,再也不复当年盛况。除了朝鲜、琉球还经常来,暹罗和占城两三年来一次之外,其他国家的使臣已经很久不来了。”
“就是安南也是好几年才来一次。缅甸多年不来朝贡,还和大明兵戎相见,多次入寇西南,吞下了半个云南。这次他们入京,也是不安好心。”
“更别说日本,都已经快打到辽东了。如今偌大的会同馆,住的居然多是土司、鞑靼、弗朗吉教士。”
朱寅来到柔远楼下,看到门前照壁的《万国来朝图》,以及正门的一副楹联:
“九泽会同,柔远绥疆通海宇;万方辐辏,承恩纳贡仰天朝。”
呵呵,《尚书》曰柔远能迩,可是没有强大的武力,又哪来的柔远能弥?一心怀柔,换不来万夷宾服。
柔远楼是会同馆的礼仪堂,也是主楼。门前古木森森,还有一块长满青苔的石碑,上面字迹浑厚宽博,刚健秀润,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