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刘贤补充道,“被举荐者,通常只知感念举主之恩,而不知忠君爱国之理。长此以往,官场成了世家交换利益的场所,寒门才俊却无路可进,被举荐的人,明明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念的却是举主的恩情,这並不利於朝廷的统治。就说昔日的袁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这对朝廷来说,难道真的是好事吗?”
刘贤顿时陷入了沉思!
这时,一阵钟声传来,学院到了课休之时。学生们从讲堂中涌出,三三两两散在庭院中。刘贤注意到远处一个衣衫略显破旧的少年独自坐在石阶上,手中捧著书卷专注阅读,对其他学子的嬉闹充耳不闻。
“陛下请看那个蓝衣少年。”刘贤指向那人,“他叫张巍,父亲是战死的士卒,母亲靠织布为生。孩子聪颖好学,乡里夫子说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若在往常,这等出身的孩子,纵有管仲、乐毅之才,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
刘协顺著所指望去,见那少年虽然衣著俭朴,眉目间却有一股不凡的神采,不禁多看了几眼。
“臣以为,如张巍这般一旦加以培养,今后必能成为可堪造就的人才,天下之大,这样的才俊不知几多。”
刘贤转身正视天子,“臣觉得察举制並不公平,若是能让天下的读书人都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那对朝廷,对社稷,才是最有益的。”
刘协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来爱卿已有高见,不妨细细道来。”
君臣相交这么多年,既然今日刘贤能邀请自己来到这所书院,显然,是有所准备。
“臣说的这种制度,就是科举制。不论贵贱,天下学子都能有进身的机会。”
“科举制?”天子重复了一遍,愈发好奇,“愿闻其详。”
刘贤於是详细解释起来:如何设立各级考试,如何允许所有读书人报名参加,如何以文章才学定高低,而非家世背景论英雄。
他讲到地方上的乡试,京城的会试,以及最终由天子亲自主持的殿试。讲到考中者不称某公门生,而称天子门生。
“陛下,察举制也好,举孝廉也好,受益的只是世家,才子们感激的也是世家,而科举制,凡有才学之人,不论贵贱,皆有鱼跃龙门的机会,而他们最终的名次高低,如何录用?决定权完全在天子手中,这不仅利於朝廷巩固统治,打击世族垄断,也更能面向天下,广纳贤才!”
当然,科举制也有弊端,但和察举制相比,绝对是划时代的进步。
从世家说了算,到朝廷说了算,这完全是两码事!
“如此一来,天下英才尽入陛下毅中。”刘贤最后总结道,“世家再不能垄断仕途,寒门才俊有路可进。且这些由科举选拔的官员,感念的是陛下的知遇之恩,而非某个举主的私恩。”
刘协步至亭边,望向学院中活动的学子们,良久不语。刘贤也不催促,只静立一旁。他知道,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几乎是要推翻沿袭数百年的选官制度,天子需要时间思量。
“爱卿可知,若行此策,將触动多少人的利益?”刘协终於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臣知道。”刘贤坦然应道,“正因如此,才需等待时机。待天下安定,陛下权威稳固,方可徐徐图之。眼下臣设立学院,培养他们,便是为此做准备。”
一阵风吹来,掀动了天子的衣袍。刘协忽然轻笑一声:“爱卿深谋远虑,朕自愧弗如。只是这科举制,听起来固然美好,实施起来却千难万险。”
“臣明白。”刘贤躬身道,“然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今日种下一棵树,十年后或成栋樑;为天下计,为社稷谋,此路虽难,却不得不行。”
这时,那个名叫张巍的少年似乎遇上了疑难,皱著眉头对著书卷苦思。天子见状,示意侍卫召他前来。
少年怯生生地走近,显然不知眼前二人身份,只依礼躬身:“先生唤学生有何吩咐?”
刘协温和问道:“所读何书?为何愁眉不展?”
“回先生,学生在读《春秋》,於郑伯克段一事有所不解。”少年恭敬回答,却不卑不亢。
天子挑眉:“有何不解?”
“书曰:段不弟,故不言弟,学生愚钝,思之既为兄弟,何以至此兵戈相向?”少年问道,眼中是真切的困惑。
因为天子是微服出游,被人认不出来,也不奇怪,何况,在宫里待久了,偶尔微服出行一次,
这种感觉让人很是心旷神怡。
刘协与刘贤相视一眼,均有讶异之色。这问题看似简单,实则触及了礼法与亲情之予盾,非深思者不能问。
“盖因共叔段恃宠而骄,多行不义。”刘贤代为解答,“郑伯一再容忍,终至不得不发。”
少年却追问道:“然郑伯为兄,教导不善,是否亦有责焉?若能早加规劝,而非纵容待其罪恶满盈,是否可免兄弟相残?”
刘协闻言,不禁重新打量这个寒门少年。问题犀利,直指要害,显示出不凡的思考深度。
“你叫何名?今年多大?”天子温和问道。
“学生张巍,今年十四。”少年恭敬回答。
“若他日有机会为官,你想做怎样的官?”刘协忽然问道。
张巍略加思索,坚定答道:“若能侥倖得位,愿为諫官,直言进諫,匡正君失;若为地方官,
则愿公正断案,使冤者得雪;即使只能为一小吏,也当恪尽职守,不负俸禄。”
刘协頜首,眼中闪过讚赏之色,示意少年可以退下。
待张巍离去后,天子长嘆一声:“如此英才,若非爱卿设立学院,定然早就埋没於乡野之间。”
“天下如张巍者,定然不在少数,只可惜,他们不如世家子弟那般幸运,没有读书的机会,没有进身的机会。”刘贤很是认真的回道。
天子也不免发出一声感嘆,“这些人,本该是国家栋樑,却因出身寒微,永无出头之日。”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夕阳西下,將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学院中重又响起钟声,孩子们终於放学了。
“待天下安定,朕必力排眾议,推行此制。”刘协终於下定了决心!
回去的时候,登船后,“科举制..:”刘协喃喃重复著这个词,仿佛在品味它的滋味,“这名字起得好。科者,程也;举者,荐也。以科考而举才,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