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窗欞时,周洹忽觉骨髓里爬满冰蚁。
少年蜷在竹蓆上咬住被角,毒瘴游走筋脉的灼痛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被山鬼一拳砸中胸口的感觉。
喉咙里挤出半声呜咽,周洹恍惚间望见阿莲拧帕子的手在抖。
阿莲踮脚取下悬樑的药囊,焦褐色的苍朮粉簌簌落进陶碗,混著井水搅成浊汤。
“哥,饮些药。”
阿莲扶起周洹发烫的后颈。
“別哭丧著脸……”周洹想打趣说“老子命硬”,吐出的却是口呛人的黑血。
青瓷碗噹啷滚地。
阿莲扑上来,脸颊上已掛满泪珠。
翻出药箱,阿莲手忙脚乱的倒出五顏六色的瓷瓶。
当年周洹在山鬼爪下救她时,也是这般叮铃咣当捣药。
“阿兄说过要给我买十盒胭脂……”她抹著泪往周洹嘴里塞药丸,反被呛得直咳。
“不要死,阿莲討厌骗子!”
周洹混沌间嗅到缕药香,像幼时父亲熬的驱寒汤。
痉挛的脊背陡然松泛,周洹恍惚瞧见幼时救回的小乞儿。
那满脸泥污的丫头攥著半截兔腿,眼睛亮得能映出林间星子。
药香突然漫过窗缝。
周洹抽搐的四肢渐松,冷汗从睫毛簌簌跌落,抽气声渐缓。
情况似乎有所好转!
阿莲愣怔,她抖著手解开周洹前襟,昨日还泛著青斑的胸膛,此刻竟透出些活气。
在確定阿兄情况逐渐平稳后,阿莲泪珠吧嗒砸在周洹胸口。
“小爷不当骗子……”
昏沉的周洹忽然咂嘴,阿莲破涕为笑。
兄妹两人都未曾注意到,白日里周大福撒的药粉,此刻正泛著淡金微光。
子时梆子响过两遭。
阿莲伏在榻边打盹,发梢沾著周洹袖间的苏合香。
窗外老桂树沙沙作响,像是那年周洹背她逃命时,踏碎的满山枯枝。
……
“您在玉佩里留下的那一缕剑意,护得住门庭,也確实能护著我们一家三口无恙,但……”
周洹惨笑一声,用火钳拨弄药炉,
“但拦不住翻墙的閒话!”
“悬壶济世!悬壶济世!”
周大福抓了把艾绒撒进炉膛,火苗躥起时发出噼啪讥笑。
“可这世道,当真是悬壶能医的吗?”
“杏林春暖的匾额被砸那夜,萍儿死了,我彻底毁容,连洹儿也身中毒瘴毒素。”
“为了不牵连洹儿,我只能將其偷偷送往赌坊,並付上全部家当,之后偽造了我抱著洹儿跳崖的假象。”
“这些年来,改头换面留在赌坊,才能日夜监察洹儿体內毒素情况。”
徐清寧听著的如今化名周大福的男人之言,反而有些无言。
如果真如周大福所说,那还真是让人感到极致的讽刺。
一心只想救人的人,却被被救之人逼得家破人亡!
“恨他们吗?”徐清寧轻声问道。
周大福沉默了少许,隨后开口。
“幼时师父教我认《千金方》,说医者当如三月雨。”周大福忽然嗤笑。
“谁曾想世人要的是六月雪。”
夜风忽捲起案头《千金方》,周大福摩挲著页脚那团墨渍,那是当年周洹抓周时按的爪印。
周大福的神色平静,但这平静之下,似乎是灼烧了十年的愤怒。
“我能剜腐肉,却剜不得人心毒。”
“我也是人,我怎能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