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不能煮锅黄连九苦汤灌满全城!”
窗外忽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周大福声音顿住,怔怔望著不远处孙娘子家晾晒的婴孩襁褓,溃烂的嘴角扯了扯,忽然提起了另一桩事。
“……前些日子替西街怀胎九月的孙家娘子把脉,脉象显疾,怕是不日有喜。”
周大福抓起案头酒罈猛灌一口,酒液混著浊泪淌进乱须。
“我恨,但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徐清寧垂目,茶烟漫过案头龟裂的《千金方》。
“如今毒瘴又有了肆虐苗头,好在玄霄宗及时封闭剑冢与山门,才没有让剑冢瘴气彻底爆发。”
“但和十一年前那次一样,依旧有著不知从何而来的毒瘴传入青山府,如今已经有不少人染上了毒素。”
“就算不为他们,只为给洹儿找一条生路,我也必须找出能治疗毒瘴办法!”
“十一年前我救不得妻,如今还要救不得儿么!”
“何苦?”徐清寧嘆息一声。
周大福笑容悽然:“千金方三十六卷,独缺解蠢药方。”
十一年前那些人蠢,十一年后,他也蠢!
可隨即周大福猛地吐出一口污血,整个人面色惨白如纸。
察觉到周大福生机骤然跌落,徐清寧下意识將手搭在了周大福脉搏处,想要为其输送灵力稳住伤势。
可当手触上周大福脉搏的瞬间,脸色徐清寧陡然一变。
“你的身体……”
如果不是眼睁睁看著周大福还有呼吸,徐清寧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活人之躯。
“没用的,我的身体我最了解,在阎王的帐本上早记满了!”
周大福將徐清寧的手轻轻拨开,喉间滚出浑浊低笑。
“要找出解毒之法,总归要付出些代价的。”
“救洹儿需赌我痴念,医苍生要剜我医心,这买卖倒比赌坊公道!
“只待西街孙家娘子生產时……”
周大福拾起地上半截艾草。
他佝僂著將艾草塞回药柜,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豪气。
“希望我这身残躯,还能给阎王爷添个堵,哈哈。”
周大福因疼痛暴起的青筋化作笑纹。
“洹儿当年啼声洪亮,不知孙家娘子家的如何。”
“我一生所求的悬壶济世,就是为了那一声啼哭……”
“道长,您说,这算不算天道留一线?”
徐清寧沉默。
他忽然想起那年杏林春宴,周神医握著小儿抓周的虎头鞋说:“医者骨血合该当药引。”
十二年前那个在杏林堂前意气风发的神医,此刻胸腔里跳动的竟是一团藤蔓似的毒瘴。
一个被所救之人背叛,逼到家破人亡的大夫,能做到这一步,即便是以徐清寧的心性,都忍不住为之动容。
眼前这个男人,十二年前给过他一次震撼,如今亦然。
“道长,求您一件事。”周大福乞求般望向徐清寧。
“你说,不过若是事关毒瘴源头,此事不必操心,玄霄再开山门时,我会去解决的。”徐清寧说道。
“道长能解决毒瘴源头最好不过,但如我之前所说。”周大福低垂著眼帘。
“如十一年前一样,即便玄霄宗封闭了剑冢与山门,可如今青山府仍有毒瘴毒素传播,我怀疑……”
徐清寧眯起眼睛:“你是说,有人偷偷把剑冢毒瘴带出玄霄宗,故意传於青山府?”
那毒瘴即便是修行之人沾染上都如跗骨之蛆难以祛除,对普通人来说更是致命毒素,有谁会主动接触並故意传播……
“嗯!”周大福頷首。
“我以『假药贩子』身份,与柳二娘一同追查多日,却是无果,加上如今研究毒瘴药方已到关键之处,实在分不出精力,只能求道长出手。”
徐清寧怀中日月食事微微震颤,这是属於徐清寧的红尘因果。
“我应下了,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清。”
溃烂的医者与年轻的剑仙同时笑出声。
檐角蜘蛛抖落银丝,悄悄织就新的网。